宝玉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古今之情』与我何干,又为何我有『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
宝玉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麽?」仙姑道:「此中各司存的是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乃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哪里肯舍,又再三地恳求。那警幻便说:「也罢,若与你结体有缘者,则可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写着对联道: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中,只见有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有各省字样。警幻只拣与宝玉关联者看,只见那边橱上封条大书「金陵十二钗正册」。
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
警幻道:「即尔府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 儿,怎麽只十二个女子?」警幻微笑道:「一府女子固多,不过择与你有宿世孽缘者录之,两边二橱则又次之。」宝玉再看下首一橱,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橱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宝玉还欲细察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泄漏天机,便掩了卷册,笑道:「你前身乃一通灵宝玉,如今遗落红尘,命犯桃花,人间多情女子恐在劫难逃也!此三册女子皆你欠下的风流艳债。」宝玉听如此说,便唬得魂飞魄散,果觉自形污秽不堪。
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笑道:「你却不知原委。适从宁府经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用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望先以情慾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於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如此嘱吾,故发慈心,故引了你到此处。先以府里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供尔熟玩,你归去後,须行淫於肉、意淫於灵,偿还那情缘孽债,遍历那饮馔声色之幻。慾海无涯,回头是岸,或冀你将来一悟,未可知也。」又取了一册春宫图谱与宝玉。
宝玉揭开看时,分别是「黛玉思春、宝钗前戏、熙凤色诱、探春露阴、惜春双修、迎春上位、元春翘臀、李纨自渎、妙玉品箫、湘云裸卧、巧姐承欢、可卿抖乳。」宝玉哪见过这等风物劳什,不免瞧得心旌摇荡、头昏眼花。
警幻见宝玉迷惑不解,因叹:「痴儿竟尚未悟!」便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
正不知是何意,忽见警幻说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那些淫污纨裤与流荡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宝玉听了,唬得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於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於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今既遇尔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子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於世道。故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呢!从今後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间,委身於经济之道。」说毕,秘授以云雨之事,命之:「男女交媾之法,仍天地人伦之道。传汝房中秘术,汝可替天行淫,普洒玉露滋润闺房,化解怨女旷妇之缠绵郁结。切不可做那钻穴逾墙、酿祸闺阃、荼毒天下无辜妇人之事。所嘱之言,汝当记取。」便推宝玉入房中,将门掩上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