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坐到床边,替她娘诊脉。
这一诊,女儿脸色变了。
濮氏并非装病,而是故意吹了凉风,淋了雨,病得货真价实。
人一病,脸色就憔悴,再落上几滴泪,在烛火下当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尤其濮氏平常,还是飒爽的人。
她沉默半晌,“我替娘开几副药。”
濮氏挣扎着坐起来,牵过女儿的衣袖,对他说:“去把针线盒拿来,这袖子都破了,我来缝两针。”
他命丫鬟拿来针线盒,又把烛火凑近些。
濮氏穿针引线,低头把女儿那处破了的袖子,一针一针补好。
末了,濮氏把脸凑近了,用牙齿轻轻咬断了线头。
至始至终,女儿都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眼眶慢慢地泛起了红。
“娘怀你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胎给我生个女儿吧,后来去道观求,果然求来了。
你刚生下来,丑的跟什么似的,可娘心里开心啊,再丑也是娘的女儿,娘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儿。”
说完,濮氏重重叹了口气。
“你只管安心去,娘把你叫回来,只是想看看你,一个人在外头,要好好吃饭,天冷了,记得多加件衣裳,别着了凉。”
她的眼眶更红了,双唇死死的抿着,原本挺得笔直的腰背,慢慢弯了下来。
第章 女儿(六)
女儿进门之前,他对濮氏说:
女儿那个脾气,你越硬,她越硬;你只有不停的示软、示弱,才能戳痛她的心。
他料准了一部分。
濮氏说完,女儿僵了片刻,忽的跪下向濮氏磕了三个头。
濮氏捂着嘴,翻身朝床里躺下去。
女儿磕完头转身就走,到门口时,再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被子里的人,倔强的泪,终于落下来。
她打小就不怎么哭,十岁以后更是一滴泪都不会掉,天大的事儿,最多皱皱眉头。
连她四个哥哥都说,这丫头冷情冷血呢。
到底还是母女连心啊,沈巍看着那一串泪,在心里暗自庆幸。
接下来他送她出府,父女两个并肩往外走。
一路沉默。
走到二门时,她停下脚步,问道:“爹,沈家的荣华富贵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孩子。”
沈巍黯然:“爹已经是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爹没有别的指望,就指望你和你哥他们过得都好。”
她定定看他良久,忽的笑了一下。
“说吧,要我做什么?”
沈巍长松一口气,忙道:“那人会来找你的,你听他的话就成。”
“我等着他来找我。”
说完,她掀衣跪地,冲沈巍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
沈巍又喜又惊。
喜的是,女儿终于答应了。
惊的是,她朝她娘磕三个头,再朝自己磕三个,是不是意味着……
她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有一点冷光。
“爹。”
她低唤:“你和娘的生育之恩,养育之恩,我也只能报到这里,女儿去了。”
沈巍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大痛,追上前几步,大喊道:
“孩子,你回来……”
她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沈巍眼里又涌出一点泪。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女儿的背影,那么纤弱、那么决绝,又那么的……悲伤。
屋里,又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