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脸,又沉下来。
这一沉,整整半个月。
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娘看你没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只有一个慢慢老去的女人,对一个正在慢慢长大的小女孩的嫉妒。”
谢知非伸手揉揉少女的发顶,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毛茸茸的手感。
“除了这张脸外,淮右,你身上散发着的气度,也是娘的噩梦。
爹说得没有错,龙生龙,凤生凤,你爹是太子,儒雅高贵,你娘世家医女出生,所以你的身上……”
话,戛然而止。
谢知非沉默了好一会。
“淮右,我们一家四口吃饭,爹吃得稳重,娘吃得秀气,我从来都不知道细嚼慢咽是什么。
你知道你怎么吃饭吗?
你吃得不紧不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哪怕吃的是口青菜,你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有气势极了,也优雅极了。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种贵气,我后来只在怀仁的身上见到过,明亭和我无论怎么模仿,都永远只是东施效颦。”
谢知非停了下,轻轻地说:
“淮右,你和娘非亲非故,身为女人,聪明、容颜,气度都差你十万八千里,她该不该嫉妒,该不该恨?”
“她不该!”
“她不该!”
两道声音突兀的横出来,这一回,除了李不言以外,还有小裴爷。
谢知非依旧没有看他们。
他看着棺材里少女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悄无声息的推门走进他的房间。
夜是那样的静,她是那样的孤单可怜,问出一句:“哥,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那时候,他哪里知道为什么,只能敷衍的回答她一句:淮右,你想多了。
现在。
他能理直气壮的,能斩钉截铁的回答她——
这不是你的错,淮右,这是娘的错,是大人们的错。
谢知非虚晃着的目光,慢慢聚拢起来,用最轻的,也最坚定的口吻,对着闭目似沉睡的少女,一字一句说道:
“淮右,她不该!”
泪再度滑落下来的同时,谢知非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子不嫌母丑——这是为人的孝道。
但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大不孝,大不敬。
“水月庵有个习俗,谁开庵门看到了被遗弃的女婴,谁就收养这个女婴。
我不说静尘,静尘那样的人,赵氏连她的边都摸不上,我只说庵主慧如师太。
慧如是普通人,也是俗人。
她命苦不苦?
比黄连还要苦。
可即使那样一个苦命的人,待兰川都是极好的,哪怕她再舍不得兰川,为了孩子的前程,也含泪把她送到别院来。
为什么?
因为出家人,慈悲为怀。
赵氏身为母亲,身上缺的便是慈悲二字。
慈悲是什么?
是慈爱,是怜悯。
菩萨有慈悲之心,赵氏不是菩萨,你不能苛求她,但你可以苛求她有一点点容人之心。
容你在海棠院平平安安的长大,哪怕不喜欢你,也不要明里苛责,暗中伤害。
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用她那张阴沉的脸,推开你;用冷漠的眼,无视你;用她冰冷的言语,伤害你。
每年生辰前,爹会问你最想要什么,你开口之前,都要先看一眼赵氏的情,生怕自己要得多了,她的脸又沉下来。
淮右啊,我们的娘赵氏虽然读过书,会吟诗作对,虽然赵家的家教门风都不错,但书和家教都没有教会她做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