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清求之不得,甚至想把泠欢绑在纪连阙身上,好让那人的眼睛从三三身上拔出来。他由衷地点了点头:“很好,这很好。”
侯府东院。
纪连阙推门而入时,泠欢睁着两只没有焦距的眼,不知落在何处。雪白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白发散在大红色的被褥上,生生将那张惨白无色的脸衬出了个艳若桃李。
“起来,跟我去见个人。”纪连阙挑了一套衣服,扔到被褥上,“给你量身做的衣服还没到,先穿我的。”
泠欢也不知道听到没,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你爱去不去,是你师父的女儿。”
泠欢的呼吸瞬间急促,苍白的嘴唇开合数次,却只看见纪连阙推门而出的背影。
偏院前厅,立着一个身披薄纱的女子,正对陆展清说着什么:“……多亏陆公子仁义,命人救我一命,否则,红旌身为枯骨天灯阵的画灯使,必定与枯骨天灯阵一起,灰飞烟灭。”
陆展清沉吟片刻:“你早就知道你父亲在中川,并且操纵着枯骨天灯么。”
漠红旌苦笑着,摇了摇头。
纪连阙翘起二郎腿,接过驯呈上的茶,用茶盖刮着浮叶:“画灯使要以自身魂魄为养分,养着其他所有的天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逃了出来,但你,应该也没几天可活了吧。”
女子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抬起脸与纪连阙对视,平静道:“侯爷说的是,所以红旌才求了陆公子帮忙。”
秋风生寒,漠红旌提了提身上的薄纱,咳了几声:“原本想着能见父亲一面,但是现在…能见见父亲的徒弟,也算圆了我的心愿。”
门外传来一阵银铃的响动,泠欢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慢地走了过来。
泠欢穿在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前襟开得大,漏了一大片精致白嫩的胸膛。
纪连阙皱着眉头放下了茶盏。
明明给泠欢挑的是他少时的衣服,特意挑小了一号,怎么还是大这么多。
泠欢生机所剩无几,苟延残喘,禁不住漠北凛然的秋,冻得发抖。
纪连阙腾地起身,拿过一旁自己的兔绒披风,不由分说地盖在泠欢身上,顺带遮住了露在外的大片白皙的肌肤。
甫一进屋,泠欢的眼就落在了漠红旌身上。
他捏紧了垂落在手边的披风,心绪起伏,再不能前进半步。
漠红旌上前几步,想要握住泠欢的手,却被避开:“你、你就是、被我父亲带回中川的巫徒弟么。”
泠欢骤然阖眸。
不管是巫,还是徒弟,这两个称呼中的任何一个,都无疑是在他被疼痛扎满的心脏上再割一刀。
“漠姑娘。”
泠欢再度睁眼时,眼里所有的情绪都消泯,只剩下一片枯寂与空洞:“漠姑娘是枯骨天灯阵画灯使,如今阵法已毁,必定遭受反噬,你身上定不好受吧。”
透过那层几乎遮不住什么的薄纱,慕长宁清楚的看见,漠红旌背后都是大片腐烂发黑的肉,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后腰。
泠欢用手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放下时,指缝都染着红:“我是枯骨天灯阵的阵眼,我能帮漠姑娘医治。虽不能让姑娘长命百岁,但多活十年二十年,不是问题。”
漠红旌出身中川,对阵法之事清楚的很。
哪有什么医治的方法,不过是以生机换生机。
她扯出一点笑容,问:“为什么?我爹他伤你如此,你为何还要如此帮我?”
泠欢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喘着气,道:“你是师父的女儿,我理应帮你。”
漠红旌端详他许久,嘲道:“说一不二的巫也说谎么。你想把剩余的生机度给我,就能离开人世,断了对父亲的仇恨,我说得对么。”
泠欢蓦得蜷起身体,呕出一大片猩红黏腻的血。
漠吉是牧泽出身,医术最佳。泠欢跟着他,最先学的也是医术。只不过因漠吉不喜欢,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医术。只记得杀人,不记得如何救人。
他对漠吉的恨与怨,滔天。
漠吉的任意一句话能将他割得鲜血淋漓。更别提,从头至尾,都是漠吉设的一个局。
漠吉亲手弄脏了他,把他拖入阿鼻地狱,又给了他新的希望后,毫不留情地碾碎。用最能伤他的字,彻彻底底将他抛入深渊。
可他仍是忘不了那些偶尔的温情,忘不了他施舍的最简单不过的一句:“做得好。”
所以他想治好漠红旌,算是断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他颤抖着抬手,尝试着凝聚内力,可他身上的内力被漠吉吸收的半分不剩。
泠欢脸色灰白,发着抖,喃喃着:“内力、我要内力。”
只要治好漠红旌,他就可以彻底与漠吉一刀两断了。
泠欢什么也顾不上,无意识地朝纪连阙爬去:“内力…给我内力…”
纪连阙在听闻泠欢萌生了死意后脸色就难看得不行,本做好准备再不插手他的事,可看到泠欢眼中含泪朝自己乞求时,还是不住的心软。
他烦躁地出了一口气,扶着泠欢起身,单手抵在他的后心,徐徐地送着内力。
泠欢指尖颤动,好一会儿才点在了自己眉心。
一道黯淡到几乎透明的白雾凌空出现,覆盖在了漠红旌狰狞可怕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