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满是褶皱的手拍抚在姜婉宁肩头,叫她缩了缩肩膀,颇有些想躲闪。
姜婉宁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前不久又受了惊吓,好不容易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困意席卷而来。
她靠在床脚,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双手拢在膝上。
陆奶奶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陆尚身上,又或者念着她把陆尚冲活了,难得没有呵斥什么。
就这样,一直到了转日清早,王翠莲刚准备去做早饭,突然想起丧门星回来了,她一叉腰,转头就奔去陆尚房里。
“都几点了还没做好饭,我看你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房门被啪一声踹开,姜婉宁瞬间惊醒。
她有些睡懵,双眼尚且朦胧着,抬头就见王翠莲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只是不等姜婉宁有所反应,陆奶奶先恼了。
她抄起床上的小枕,直生生砸向王翠莲:“我看你才是不想过了!你吵嚷什么,你是不是故意不想叫我的尚儿好起来!”
“吃吃吃光会吃,你想吃饭你不会自己做吗?整日光会支使婉宁,怎么,你自己不会做是吗?”
“你给我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要是再有个万一,全都是你害的!”
陆奶奶膝下三个儿子,老伴前些年过世,她便跟着陆老二住,但她跟村里许多寄人篱下的老太太不同,她手里还握着一份田契,整整四亩地,要等她临终才肯交出去。
陆奶奶对三个儿子还算公平,可要是对上陆尚,那所有人都要靠边站。
王翠莲耍威风不成,反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她不好跟老太太掰扯,就只能把怨气撒在姜婉宁身上。
然而不等她恨恨地瞪她一眼,陆奶奶已经赶过来,连推带搡的,直把她推出房门。
下一刻,屋门重重合在王翠莲眼前。
而屋里,陆奶奶拍了拍胸口,看向姜婉宁说:“你别怕,只要尚儿好好的,谁也动不了你。”
“你立了大功劳,是个好孩子,帮奶奶把尚儿救了回来,在这个家里,只要尚儿好,你就好。”说着,她那双因年迈而显了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
陆奶奶说完,径自从姜婉宁身边走过去,重新坐到床边,抓着陆尚的手继续僵坐。
姜婉宁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一老一少。
在陆家,陆奶奶对她算不上好,却也称不得差,有时姜婉宁做了一天活没饭吃,还能得她施舍的半个馒头,这比其他陆家人,已经是难得的善意了。
或者说但凡是与陆尚有关的,都能得她几分宽待。
就连月初陆尚病重,陆奶奶对她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免了她好几天家务,就为了叫她在陆尚身边多待待,兴许就能把她的大孙子救回来。
直到陆尚病逝,陆奶奶才性情大变,将陆尚的死全部归咎于她身上。
但无论如何,这还是姜婉宁第一次受她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哪怕这份偏爱全是因为陆尚,却也叫她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只要陆尚好好的……
姜婉宁双手蜷起,指尖抵在掌心,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一直到晌午,陆老二才把镇上的郎中带回来。
郎中姓许,自己开了一家小医馆,收了三四个徒弟,这次跟他来的便是小徒弟。
许郎中也算是陆老二家的常客了,上回说要准备后事的也是他。
他还不知陆尚过世,只当是日常看诊问脉,路上还不断说着:“不是我说,陆秀才这病全靠汤药吊着,问题是你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许多药开不了,与其一直拖着,倒不如——”
剩下的话他不好直说,摇摇头,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只是这一回,陆老二并没应和什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闷头往前走。
等到了家里,一家子人全围了上来,许郎中被他们的热情吓到,连连摆手:“不用跟着我,我都知道,我会给陆秀才好好看的。”
陆家人不说话,始终跟在他后面。
便是到了陆尚屋里,他们也一定要守在门口,许郎中搞不明白,摸摸脑袋,也就不多想了。
而屋里,陆奶奶已经迎了上来,她没说陆尚死而复生的事,只道:“尚儿前些日子突然不好了,可昨儿又突然有了精,许大夫给我们尚儿看看,这是怎么了。”
许郎中应一声,带着小徒弟走去床边。
姜婉宁适时地把陆尚身上的薄被掀开,然后便退去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陆尚平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褪下,只留了一身单衣,单衣许是不大合身,手腕脚腕都露了出来,连着上面的青色斑点也显出来。
许郎中在瞧见陆尚的模样后,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他身边的小徒弟更是当场失声:“师傅,您瞧这可是尸斑!”
周遭人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许郎中转头厉叱:“住嘴,胡咧咧什么!”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将失言的小徒弟赶出去,嘴里念叨着“没事没事”,小心探上陆尚的手腕。
可他才把手放上去,就惊疑一声:“这脉——”
“许大夫怎么了?尚儿可还好?”
许郎中没有说话,探查得更是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