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他?手上又是一凉,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行了,不用接着蒙了。
陆尚长叹一声,捧起姜婉宁的脸,用指肚小心替她拂去?泪水:“能?跟我说说吗?说说你家里的事。”
屋里还?睡着两个小孩,陆尚又怕吵醒他?们,又怕被?他?们听去?不该听的,只好牵着姜婉宁走?去?外面。
陆奶奶正在井边纳鞋底,看见他?俩出来正要打招呼,可转眼瞧见姜婉宁,又生生止住了。
“啊……”陆奶奶呐然半晌,搬起屁股下?的小板凳,悄无声息地回了房。
这下?子,院里也就只剩陆尚和姜婉宁了。
陆奶奶先前坐着的井边清清凉凉的,头顶还?有?大槐树投下?来的阴凉,她走?了,陆尚紧跟着就顶上。
姜婉宁许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没?有?再落泪,但瞧着蔫巴巴的,嘴角向下?撇着,越看越是可怜。
陆尚也不催促,顺手把吊在井里的桃子提上来,用衣裳蹭了蹭,趁着毛桃变软,很是轻松地剥了皮。
“阿宁吃个桃儿,吃一口吧吃一口吧——”他?小声逗着,看见姜婉宁张口,更是眼疾手快地递到她嘴边。
“……”姜婉宁愣了许久,终于?还?是小小咬了一口。
她不好意思一直被?陆尚喂,小声说了句什么?,便把桃子接了过来,只是拿来了她也不吃,就一直捧在手里,时间一长,桃儿的汁水沾了满手,双手都变得黏糊糊的。
就在陆尚纠结是继续等还?是先帮她擦擦手的时候,却听姜婉宁忽然开了口,她小声重复了一遍:“陆尚,我想爹娘了。”
陆尚听到这里只觉棘手,正思量着如何回应的时候,却见姜婉宁又落了泪,带着哭腔说:“我还?不知道?我娘的病好没?好,还?有?兄长的腿、他?的腿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
“爹爹自获罪后始终郁郁寡欢,我就怕他?也病了,那谁来照顾娘亲,谁来照顾爹娘呀……”
“陆尚,我好想他?们呀。”
姜婉宁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被?她捧在掌心里的桃子落在地上,她顾不得手上的粘黏,缓缓环保住了自己。
说到底,她也才十几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家境大变,又是离了爹娘,好不容易忍下?对亲人的思念,哪成想一个不留,就拿到了父亲最得意的论作。
触景生情,那是最磨人的。
陆尚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着,耐心等她将情绪发泄个干净。
他?对姜婉宁的了解不多,寥寥数语,也全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除了知晓她出身京中,乃是犯官之女,若非是救母亲,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山村的病秧子求娶。
只有?姜婉宁过去?如何,家人如何,她未曾提及,陆尚也未曾问过,便是计划过日后,却也不曾将她的家人纳入考虑。
过了好久,陆尚问:“我帮你找他?们好吗?”
姜婉宁身体一颤,抬起头,眸子里存了两分不信任,她哑声说道?:“圣上只说流放北地,北地广辽,你去?哪里找?”
“只要有?心,总有?找到的时候。”
话是如此,姜婉宁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
北地实在太大太大了,有?足足二三十个京城那么?大,且那里地广人稀,被?流放到那里的罪臣,往往是进去?了便失了方向,自己走?不出,旁人也找不到。
陆尚没?有?跟她争论,只按了按她的发顶:“阿宁,信我。”
姜婉宁闭上了眼睛,放任最后一行清泪滑下?:“我信你。”
两人在井边静坐良久。
陆尚回屋拿了手帕,沾上水替姜婉宁擦干净了手上的桃汁,又替她褪下?了外面的小衫,最后捡起地上脏了的桃子,稍微冲洗干净,三两口吃进了肚里。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姜婉宁始终静默不语。
一直到陆尚安静坐下?来,她才悄然开口:“我家……我爹原是一品内阁大学士,那本《时政论》便是由?他?主持编著的。”
陆尚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失态来源何处。
姜婉宁没?有?讲太多京城局势,也很少会说到朝堂党派,只是说了说她的家人——
说她的父亲为官清正,数十年来忠于?朝廷,一心为民?,无论朝上多忙,总会陪着家人用晚膳,悉心问询她和兄长的功课,她的学识尽是父亲所?授。
说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和,不光将大学士府操持得井井有?条,于?儿女更是慈母。
说她的兄长文武兼备,曾为武进士,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却在流放途中为护她被?官兵打断双腿。
她生活在一个温馨富足的家庭里,父母恩爱,兄妹和睦,若非家庭变故,她该嫁给一个家世相?当的人,享一世安和的。
陆尚认真听着,没?什么?见识的他?根本想象不出学士府中会是何等光景,总归不会像这小山村,买个东西都要去?遥远的镇上。
他?掩去?心底的疼惜,故作轻松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你认识的人里本事最差的?”
姜婉宁笑笑,没?忍打击。
她大概是说累了,也可能?是哭过后伤了心,长长舒出一口气后,就此打住了言语。
陆尚不再追问,重新找了张干净帕子,用微凉的井水浸透后,折成小小一块,用来给她敷眼睛。
若非是到了家人起床下?地的时间,他?们还?能?继续坐下?去?。
姜婉宁率先反应过来,她看了眼天色,低声说:“该叫大宝和亮亮起来了,再睡下?去?就该头疼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但精已?经恢复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