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的吗?黛霜,是不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似乎碰到了什么灾难一样。黛霜的心收紧了,浑身发冷。他的手缺乏温情,而且几乎是冰冷的。这个对女人的身体洞察秋毫的妇科医生居然被她怀孕的结果吓着了,黛霜多么需要他的手来抚摸和慰藉自己受了伤的、渴求抚爱的身体啊,但现在,他却在退缩了。黛霜坐着,身体里空空荡荡,她听见羊子说:“你该想办法了。”
他说:“多久了?”
羊子说:“大概两个月。”
他说:“要赶紧打掉!”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那么急切,仿佛是说要赶紧摘除一个肿瘤那样。
羊子说:“你得签字。”
庄文浩沉默了,他收回自己的手,一任黛霜的手孤伶伶地垂放在她虚弱的膝盖上。这间屋子怎么这么冷?它曾经那么温暖,弥漫着花香和爱情的芬芳,现在却变得出的冷漠,一如它的主人!
她听见庄文浩不安的喘息声,他犹豫了好长时间,吞吞吐吐地说:“我……恐怕,……嗯……能不能找个人替我签?”
羊子勃然大怒:“庄文浩!亏你说得出!”
“不是,我……你们看,我正在准备出国。现在正是考察期,如果让院领导知道了,我就没机会了。我为了这个机会花费了太多心血……黛霜,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黛霜用力咬着唇,她的脸色像一张白纸。
羊子冷笑了一声:“好!庄文浩,你不签字也行,但也别怪我们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过院领导的审查关?”
“羊子,我……”庄文浩像个落水者一样挣扎着,他在两个女孩中间选择了一下,转向黛霜:“黛霜,黛霜,你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你不会毁了我的前程的,是吗?”
他是那么激动,两只手抓着黛霜毫无血色的小手,把她弄痛了,但她忍着。
她觉着自己的意识好软弱好软弱,她看着这个苦苦哀求的男人,心里出地平静,似乎这是一幕与己无关的闹剧。
“黛霜,我求你了,不要张扬这件事,我会给你安排的,相信我,相信我!”
她召回了自己的意识,把目光从那张丑陋的脸上挪开,她不想再看他一眼。
一切都结束了,少女心中一个最美好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化为一缕轻烟,随风而逝。
第二卷 第一章。
八十年代中期,是个跃跃欲试的时代。春天来了,柔和的风和灿烂的阳光正在涤除冬天的残迹,把污浊和阴暗从各个角落驱逐掉。
在第一次爱情的重创中慢慢恢复着的黛霜,重新变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女,她的刚刚开启的心之门关闭着,春的躁动敲打声扣着她的心扉,但那已几乎是一潭死水,波浪不兴。
羊子完全从陈文杰的爱情中走了出来,也正如陈文杰所说的那样,和老师——那个教美学的年轻教师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爱欲激情。
黛霜平静地面对这些变化,拒绝着各种邀请和诱惑。她发现音乐的天赋在自己身上消失了。她的嗓音虽然仍旧美丽撩人,但失去了圆润的基色,失去发自内心的那种磁性,而更令人痛心的是,一首美丽的乐曲对于她再也不能引起共鸣。
音乐和春天一样,于她是毫无特殊意义,她的心被冬天的积雪所覆盖,仅留一个细小的孔,和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互不相干地共存。
在这个春天,校园里的男生都被这个幽灵一样的女孩所吸引。她的袅婷的风姿打动了他们,那种美不属于春天,甚至不属于人间,她的脸上透着遥远的思,仿佛不屑于她所看见和接触的一切。这个古典的静穆的女孩以她的古怪牵动着若干人的心,但她是无意的,她甚至还讨厌自己的美,想要否认它的存在。但她愈是对自己的美反感,倒更加衬出了这种美的纯洁。
有些男生打赌说:谁能博得黛霜的一笑,便可以享受大家为他提供一个月的生活费。当然,没有人成功过。
电影、跳舞、聚会、游玩都引不起她一点兴趣。她的整个生活被三个点所固定:教室、宿舍、食堂,她尽量避开一切可能与异性接触的机会。他们的意图太明显不过了,她的美貌是吸引他们的唯一的东西,他们不怀好意的殷勤背后,无一不是在觊觎她的令人晕眩的肉体,那些冠冕堂皇的社交全都是为了填饱孤男寡女思春的饥饿,表面上是彬彬有礼的寒喧、握手,私地里放肆地把她扒了个精光!
这就是男人和他们的把戏!
羊子和美学老师做成了一桩不错的交易之后,师生关系发展成了热情的恋爱。
羊子当然能够无所顾忌地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她的爱浓郁、醇和,让男人大为感动,但羊子在心中为自己设好了退路,她永远不会遭受伤害,正因为她秉承“博爱”男人的信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黛霜所受的创伤并未愈合。她躲在自己的天地里,看上去是平静的,但却是脆弱的平静,是暂时麻醉后的一种无知觉状态;这种状态中,她的经像时刻警惕的卫士,她没有舔平伤口,她甚至不愿去舔它,从刚刚受伤的一瞬间,它就被冰冻起来,因为一旦清醒地面对,她是无法承受的。
她走路时,就像一只未满月的小猫,不发出一点声音。经常是在羊子不觉察中就走了进来,坐在床上静静地思索,或者看书。
美学老师凭着老师的护身符,可以自由出入女生的宿舍。这是个见多识广的男人,意想不到获得的爱情,使他沉浸在极度的欢悦中。他对黛霜的关切之情一如既往,但不会引起羊子的猜忌,因为黛霜把自己封闭得那么严密。她的毕恭毕敬的的态,和拒人千里之外的“老师”的称呼,表明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不会让人担心。
他们从来不在黛霜面前表现出过份的亲热,生怕刺痛她的心。美学老师,黄炜的造访,通常是师生意义上的,或者说是朋友间的。
他提议黛霜多参加一些交际活动的冒昧想法,被黛霜委婉地拒绝了。
“你应该接触一下他们,”,他仍不死心地说,“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觉得很有收获。”
黛霜歉意地笑笑,她对他所说的有所收获表示不屑,从男人那里,想要得到收获该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呀!
羊子和她并肩坐着,玩着她柔软的发丝。这两个女孩的友谊在降温了,这不是由于女孩子之间的矛盾引起的,这来自于双方小心翼翼的举止,说话时有所顾忌的客气,正因为无法像以前那样毫不保留地互通有无,友谊被蒙上了灰尘。为了维护友谊,这灰尘被保持着,并且越积越厚,反过来又损伤了友谊的坦诚。
“黄炜,”羊子对美学老师向来是直呼其名,“你不是说你有个当牧师的朋友么?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听他布道?我好想知道信基督是怎么回事儿,到时候让黛霜一起去,你看看她,多像个一尘不染的小修女。”
黛霜笑着说:“我才不会信奉上帝。”
黄炜反驳她:“你不定要信,你可以去感受一下礼拜堂的气氛,那是一种静穆、祥和的气氛,坐在虔诚的男女老少中间,你会觉得上帝就在他们头顶上盘桓着。身临其境,你会不自觉地被打动,和他们一起进入角色,觉着自己的身心互相分开,灵魂在净化、升华。”
“你一说就来劲了。黛霜,去感受一下也好。”
“再说吧。”
黛霜敷衍着,别人的好意似乎也在刺痛她的心,但她是善良和柔顺的,她不能也不愿拂逆别人的盛情。不过,她想,我是不会去的,上帝是什么?不正是他先创造了男人吗?
黄炜和羊子走了,宿舍里只剩下黛霜自己。
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在书桌上闪耀着,若干纤小的尖粒在太阳光里浮动着。黛霜眯着眼看着这些无生命的尘埃,觉着自己的身体也正在缩小和它们成为一类,失去知觉和思维,无动于衷、无所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