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把这段背完,散衙后咱们去街上逛逛,买炒栗子和冰糖葫芦。”沈聿道。
怀安两眼放光,高高兴兴背书去了。
谢彦开看在眼里,笑着摇头,每天看着同僚兼好友为了教孩子,威逼利诱用尽浑身解数,直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欲打趣几句,只见沈聿身边的一个书吏从外面疾步进来,对沈聿道:“大人,出事了。”
沈聿抬起头:“庞潜和杨璠?”
“都不是。”书吏道:“是兵部的陈郎中被北镇抚司的人给抓了,说他欺天谤君,祸乱人心。”
怀安倏然起身,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舅公下了诏狱?!
沈聿微微闭目,缓了半晌。面沉似水却不带一丝错愕,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发生日食之后,舅舅瞒着他上了那到奏疏,结果如泥牛入海,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沈聿一度私怀庆幸,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结果年后两位同门上书,引起吴琦的报复,连舅舅一起牵连进去。
春寒料峭,门外突然起风了,又冷又锋利,像小刀一样直往脖子里钻。
“明翰……”谢彦开色黯然,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沈聿朝他看了一眼,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回头去叫儿子:“怀安,跟爹走。”
话音刚落,已大步走向雨中。
“谢伯伯,我们先走了。”怀安不忘跟谢彦开打了声招呼。
谢彦开从檐下捡起一把伞,俯身递到他的手里:“怀安不要怕,跟着爹爹不要乱跑。”
怀安点点头,将书本收进书包,也顾不得打伞,快跑几步去追老爹。
李环跑到庭前:“老爷,有何吩咐?”
“备车,去陈家。”沈聿道。
淫雨霏霏,大街上行人稀少,车夫驾着马车行驶得飞快。怀安心慌意乱,却不敢开口说话,打扰老爹思考。
不一会儿就到了陈宅大门前,沈聿对怀安道:“留在车上等爹爹可好?”
他不想让儿子看到陈家上下的愁云惨雾。
怀安摇摇头:“爹,您把我带着吧,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沈聿心头一软,抬手拧一把儿子的脸,转身下了马车,怀安也跟在后头跳下来。
李环上前敲门,敲了好半晌,才有个门房的老仆打开了一条门缝,看到沈聿,仿若看到了主心骨,急急忙忙请他进去。
沈聿牵着怀安快步往里走,一边问:“家里怎么样?”
“您可算来了,”老仆道,“太太刚刚得知消息,险些昏过去。”
沈聿来到上房,只见府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如临大敌,年纪大些的孩子围着祖母宽慰,小一些的吓得直哭。
陈甍还算镇定,见沈聿到了,上前对表叔讲明来龙去脉:“祖父今天照常上衙,晌午时长随回来报信,说是被几个锦衣卫拿着上谕直接带走。”
与沈聿了解的情况大致相同。
怀安听得心惊肉跳,诏狱是什么地方?任谁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他眼下除了宽慰舅婆,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沈聿此时比儿子好不了多少,同样形同困兽。
安抚好舅母的情绪,沈聿把怀安留在陈家,辗转去文华殿见郑阁老,郑迁显然已经得到消息,进宫面圣去了。
他便一直在值房里等,等到郑迁回来,脱下外头的毳毛大氅,才站定向他行礼。
“你都知道了。”郑迁道,不是问句。
沈聿没接话,算是默认。
郑迁接着道:“三年前我在信里告诫你,让你韬光养晦,克制忍耐,去岁回京,我当你长进了不少,怎么遇事又急躁起来了?”
郑阁老待人温吞圆滑,唯独对沈聿直来直去。
沈聿也暗怪自己慌了,脸上浮躁之色渐退:“恩师进宫面圣,见到圣驾了吗?”
郑迁远远将左右支开,掩上值房的大门,才对他说:“我如今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索性默认下来,让陛下认为我是幕后主使。”
沈聿一惊:“恩师……”
郑迁微微颔首:“这是唯一保护他们不受酷刑的办法了。”
皇帝想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如今“主使”自己站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用刑了。
沈聿是关心则乱,如今稳下情绪,瞬间就明白了恩师的用意。郑迁在赌,拿自己半年来对皇帝的殷勤侍奉、拿自己兢兢业业积累的政绩官声、拿皇帝喜好制衡的多疑敏感作为筹码在赌。
赢了,则狱中三人性命可保,也让满朝文武看看,吴浚并非不可战胜。
输了,没关系,身后无数门生群起而攻之,大不了再闹一次百官哭门,大家同归于尽。
“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你我职责所在。”郑迁又叮嘱道:“但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祁王府上的讲官,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当做是祁王的意思。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哪怕是为师被下诏狱,你都不可轻举妄动,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沈聿蹙眉:“学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