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池鸦并不只有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柔软。
所谓字如其人、书如其人,稍具常识的人大约都知道,艺术作品里头,或多或少都会藏着创作者和表现者的灵魂。
顾怀章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指尖随着音符的跳跃敲打着膝头。
在他的面前,青年笔挺而舒展地站着,肩头扛着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压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乌黑,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池鸦面色微红,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尖尖下颌仰起来,仿佛在做一个化蝶的梦。
他站在敞亮的光线中,偏斜的阳光从门口长长地铺进来,把池鸦身上的白衬衫照得透亮,反射出濛濛的电影滤镜似的光晕。
这一瞬间,顾怀章承认,艺术的魅力的确无人可以抗拒。
哪怕他以前的确很反感。
可就像对池鸦的观感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一不小心,就会自愿的不自愿的被某一种魅力所吸引,然后完全的、彻底的、猝不及防的,扭转了原本的刻板印象。
顾怀章的视线定定落在青年微微阖起的睫毛上,喉结微微一攒。
最激奋昂扬的高潮像海浪一层层拍打在人的耳膜上,震动一路传递到心脏,以一种不容拒绝、摧枯拉朽的强势姿态抓着心跳与它共舞,又在最高浪头狠狠拍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池鸦动作极帅气地一扬琴弓,最后一个音符悍然掷地,他睁开眼睛,恍惚回到掌声雷动的剧院舞台,未及回,他左手握着琴颈,右手垂落,唇角噙着笑意,朝观众行了一个优雅的鞠躬礼。
唯一的观众怔了怔,抬手,鼓掌。
听到寥落孤单的掌声,池鸦才倏地回,一下起身,脸蛋瞬间羞燥得通红,放下琴小声说:“拉、拉得不好……”
“拉得很好。”顾怀章顿了顿,朴实无华地赞美,“真的。”
池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拎着琴弓的手抬起来,轻轻蹭了下鼻尖。
才发现刚刚过于投入在激奋昂扬的音乐中,鼻尖竟然都微微沁出一点细碎的汗珠。
顾怀章把桌上的纸巾盒给他推了推,池鸦抽了纸,没擦汗,先小心又细致地把琴身擦了擦,很爱不释手的模样儿,恋恋不舍地把琴放回琴盒里,抬头对男人笑了下:“我去、去洗把脸……”
顾怀章看着他:“嗯,去吧。”
池鸦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才终于从刚开始飞奔回家要跟人分享喜悦的那股激动劲儿里冷静几分。
于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因为早上的事情,大伯哥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大应该如此的……和颜悦色?
竟然还叫他跑慢点,还听他拉琴……
池鸦拿毛巾擦脸,擦着擦着就不动了。
所以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总觉得大伯哥这样的人一旦和颜悦色起来,简直就像阎王的微笑一样凉飕飕。
他忽然就有点慌。
这男人的脸怎么也是一阵一阵的变啊!
池鸦磨磨唧唧地洗完了脸,直想窝在卧室不出去了算了。
可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把顾怀章一个人晾在客厅里……好像也不太好?
池鸦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按下把手出了门。
顾怀章还在沙发上坐着,膝盖上摊开放着一本书,舒适度极高的沙发托着男人的腰臀,衬得那双包裹在西装长裤里的腿无比的修长。
顾怀章右手肘压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修长手指微微屈起,抵着下颌,另只手落下来捻着书页,纯黑色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露出遒劲紧实的小臂线条。手腕上戴着一枚黑盘银边的腕表,好像随便拍张照,都能轻松取代广场大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大片。
听见他出来,顾怀章微微抬了下眼皮,阳光懒洋洋地躺在他脚下,照亮一截西装裤脚下劲瘦的脚踝。
两人对视一瞬,池鸦反手掩上门,结结巴巴地问:“大、大哥,你……喝水吗?”
顾怀章顿了顿,颔首:“麻烦你。”
池鸦笑了笑,抬脚走进了厨房。
他翻了一圈儿橱柜,只找出一包拆了小半的普洱茶饼,池鸦不大喜欢它的苦味儿,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切了小块,装进茶包里加水煮。
顾怀章看着书,余光瞥见小青年进去厨房又出来,穿过客厅,走到后面花园里,没一会儿又回来,他不经意一瞥,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新鲜的什么绿叶。
“大哥,”池鸦问他,“你喝、薄荷茶吗?”
顾怀章无所谓地点头:“可以。”
池鸦就就露出舒心的笑容,拿着那把绿叶经过茶几前。
“你从哪儿找的薄荷?”顾怀章看着他,忽然开口。
“啊?”池鸦看看手里的薄荷叶,老老实实地交代,“就是、有次和包青天玩儿,在花园发、发现的……”
他有点茫然,还有点惴惴不安,小心地觑男人的脸色:“不、不能摘吗?”
顾怀章沉默了几秒。
他在这座庄园生活了几十年,每天都在花园里遛狗,从没注意到哪一簇植物里还长了薄荷。
池鸦是有什么花花草草的专属雷达么?
池鸦不明所以地等了几秒,看他没有再开口,反倒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奥的沉思中,他就拿着薄荷叶,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厨房。
热水壶里头的茶包已经开始往水里晕色,池鸦把薄荷叶一片一片仔仔细细洗干净,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只新鲜的青柠,切成薄薄的片,一起丢进杯子里开始捣。
鼻尖青柠薄荷混合的香味逐渐浓郁,看看已经出汁,池鸦陶醉地深吸一口,尽是清凉微酸的植物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