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粮官牙齿都在打战,结结巴巴地说道,“肃、肃、肃亲王自关中传令小凤山调拨一批马豆,这是往年惯例,下、下官来请示王爷是否派人押送?”
“惯、例。”楚斐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问道,“雍淮答应的葛衣,送到了么?”
汪粮官头都不敢抬,道,“春季的辎重补给知府说泰安仓还没有送来,一时短缺,要稍缓几日。”
“呵。”楚斐轻笑一声,道,“我这王叔,倒是有些好门生。今日复明日,明日又明日。汪谨,小凤山缺衣少食,你还惦记着马豆,是何居心?!”他的声音逐渐拔高,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厉声质问。
“殿、殿下……”汪谨扑通一声跪地,跪在地上讷讷无言,跟在他背后进来的奔霄假装没看到他求助的眼,站在门口当背景板,眼珠子乱飘,正瞥见桌案上打开的食盒。
盒中一盅金黄汤汁半凝,乳白的豆腐从被切开的焦脆蛋皮中淌出,葱白点缀其上,远远站着仿佛都能闻到飘过来的鲍汁鲜味,即便放得时间久了,仍然不减它的色香诱惑。
只是,这盅蛋包豆腐似乎和他走时比没什么区别,王爷莫不是吃了两口就火气上头了?
不应当啊。奔霄仔细想想,王爷今日发怒正是从让他去捉上次那个做一品豆腐的厨子开始。但想起一品豆腐,是不是和之前简小娘子的辣卤豆花有关?三种都是豆腐,这可难说得很。
蛋包豆腐和辣卤豆花两种吃食,王爷吃的时候都是一派斯文优雅。但回想一下,似乎吃那碗辣卤豆花被辣到眼圈通红的王爷真的比往常多了些许人味,连点评都不曾点评。
奔霄心里犯起嘀咕,怕不是真让越影说中了?不过,上次那碗辣卤豆花之后不久他们就去了荆州处理过去的摄政王、如今的肃亲王折腾出来的春夏粮草纠纷,奔霄很久没有听过王爷提起简家,究竟是不是肯定了简小娘子厨艺,实在说不好。
“奔霄?”王爷的声音传来,奔霄猛地回,笑道,“王爷,我们才走几天,凤溪城就弄出来了鸭脖这些鸭货卤味,明日可要尝尝?”
刚说完,他就对上越影诧异的眼。奔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说错话了。
座上楚斐瞥他一眼,摆摆手,“出去。”
奔霄张了张嘴,正想弥补几分,就被拎着食盒走过来的越影一扯手臂,拉出门外。等二人离开了王爷视线,越影这才道,“发什么呆,汪谨都出去了,就你还傻在门口胡说八道。”
奔霄一抹脸,干咳一声,指了指食盒,问道,“这是主子赏的宵夜?”
越影翻了翻眼睛,道,“美得你,王爷让拿去倒了。”
奔霄眼馋那盅豆腐许久,一听,立刻抢过食盒,“你舍得你去买一碗回来倒,我可不舍得。”
他脚下一拐,进了瓦房一侧的小厨房,将迎仙楼的食盒放到炉灶旁温着,“晚上我值夜,刚好有夜宵吃。迎仙楼大小姐亲手做的豆腐,别人想吃还吃不到,我这是沾了主子的光了。”
越影斜他一眼,“王爷未必只是不想吃,你小心把自己吃进阴沟里。”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奔霄推着越影出门,心里却转了一遍念头。倒了可惜,王爷又让倒掉,那干脆,吃一半倒一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蛋包豆腐其实就是蛋液炸豆腐然后炖,做起来挺简单的,这里是番茄汁换成了鲍汁,从酸甜口味变成了鲜味。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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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酒酿圆子
从小凤山回来的伙计已经结束禀报退出去很久。
夕阳沉落,月华如银,夜色降临后,迎仙楼中正是喧闹时候,坐在后院最高处倚窗看去,两列朱红灯笼挂在枝丫之上,宾客笑语与伙计侍女的迎来送往之声不绝于耳,
前厅低矮,酒令声时时响起,而被侍女们引着入内的客人们享受到的却是另一种美景。
四散的院落经过流觞曲水和花木掩映方能在曲径后寻得,有粉刷作江南白墙青瓦的小院,有带着西南风情的小竹楼,也有京中正风行的湖心亭和花香小院,不论是何处来的客人都能寻到称心如意的景色佐餐。
点点灯火,暗香浮动,各家小院内箜篌丝竹之声隐隐约约传来,静谧又不失热闹。和简氏酒楼那土气又老旧的装饰比,人人都该知道应当选哪家酒楼用餐。
杜景然微微翘了翘唇角,合上窗,婢女白果在一旁适时送上一盏酒酿圆子,将瓷勺递入她手中,“小姐,该睡了。”
杜景然拨了拨酒汤之上浮着的桂花,半透明的圆子浮浮沉沉,透出些许暗红的馅料颜色,她饮下一口,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轻声道,“同卞师傅说一声,这酒糟还需要再酿一日。”
白果觑着她色,凑起趣来,“卞师傅年纪大了,连小姐几日前说的话都忘了。”
“浑说什么。”杜景然睨她一眼,“凤溪风土与京中不同,要想做出一模一样的滋味,步骤细节都是需要变的,卞师傅只是按之前的成规做来罢了,哪就至于让你说嘴。”
白果轻拍一下嘴唇,笑道,“是婢子妄言。听说,周边十几种水卞师傅都取来一一试过,最后才定下来了青凤山上的泉水做这酒糟。这种地方的物事,十中选一都不见得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呢。”
杜景然舀起一勺圆子,轻轻吹了吹,白果侍立一旁,琉璃灯下,甜香熏然若醉,自家小姐的眉眼温柔如画,与那些官宦小姐也不差什么。只是那华阳王着实不解风情……
白果猛地醒,将不该有的念头死死按回心底。杜景然瞥她一眼,道,“方一品的夜宵记得拿去倒掉。”
白果镇定应了一声,然后才笑出来,“小姐,他被王爷带去做一品豆腐了。奔霄侍卫的意思是他不让王爷满意,怕是回不来了。临走前方一品还说他已经找了几个乞儿,简清欺师灭祖逼他离开的事情,这几天就能宣扬出去。”
杜景然按了按额角,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方一品回不来,他开了头的事情你便去看着些。城中,有一家酒楼已经够了。”
而这家酒楼,必然是她的迎仙楼。至于那样愚蠢的简清,就该认清她的位置,和她父亲那过时的酒楼一起被扫进垃圾堆。
杜景然微微阖眼,初到凤溪城时那几乎无处不在的对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推崇夸赞,好像又重现在眼前,而站在酒楼深处对那人毫不矜持露出惊艳目光的蓝衣少女身影,是其中最刺眼的一点。
绝对……不能忍受。
杜景然垂眼看着勺中被咬破的圆子,莹润表皮破开,暗红的陈皮豆沙内馅调了蜜油,很快淌满了勺中,向碗中滴落。
就好像胜利的火光,又或是对手垂死的最后一滴血。
白果应声后不再多言,默然侍候杜景然睡下,迎仙楼的夜晚还要欢歌许久,而高阁之上,一片黑暗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