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些话,陈濯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了些: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这么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时,夏子澈信了。他觉得自己会给你添麻烦,也知道你忙着高考,所以没再打扰你。他高三的时候跟他妈一起回了南江,他住在那女人家里,他跟我讲,他其实不想回去,他在那间屋子里,就像个外人。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高三之后,你应该就没再见过他了吧?但其实不是。
“八年前你家着火,你也在屋子里,当时是谁救你出来的,你还记得吗?你应该以为是宋愈哲吧,但其实不止他,当时在那间着火的屋子里,还有夏子澈。
“是他找见你,用湿毛巾拖延时间、把你交给了后来的宋愈哲,让他带你离开。但他没走,因为他还要去找你妈妈。他最后被消防员救出来时真的就剩一口气了,他在医院躺了很多天,你猜他醒来之后第一句话说了什么?他人都还没清醒,先问的是,‘苏阿姨有没有事’,他在自责,自责没把人救出来,自责让你在父亲走后又失去了母亲……”
赛谣有些哽咽:
“但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对吗?”
“……”
陈濯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他一时没能发出声音,只有心脏的钝痛愈发明显。
“陈濯,我知道你回过北川,我在墓园见过你。那天你在他的墓碑旁边坐了很久,离开前,你应该看见那句话了吧?
“就像太阳永恒不凋零,就像每颗星星都有运作轨迹。
“这句话是我刻上去的。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这是他写了很多很多年的、最满意最喜欢的歌里的词,这首歌叫《情书》,是他写给你的。
“但他没给你唱过,他没机会给你唱。
“那年你要跟宋愈哲离开北川,去南江,被他知道了。他知道你们在一起了,他答应我,他也会试着放下这段暗恋,但在那之前,他至少想让你知晓他的喜欢,他想给你唱这首歌。
“那时候他还没出院,我和医生怎么劝都没用,他一定要去找你。他背着吉他和琴谱走了,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
“陈濯,你知道夏子澈是怎么死的吗?你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是这个版本对吗?车祸?
“他骑自行车,走去机场的小路,那条路很偏很冷清,他在路口的视觉盲区,撞上了转弯逆行的车。”
赛谣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她有很多次都几乎讲不下去,但还是强撑着让自己说出这些没人知道的秘密:
“但陈濯,你知道吗?当时的事故发生在下午,可最后法医尸检,推出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当天半夜到第二天凌晨。
“他没死,陈濯,他不是死于车祸!不是的!!”
赛谣情绪很崩溃,这些事情,她一个人守了太久太久。
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夏子澈离开后,她找不见生活的意义了,但她又不敢去死,因为,如果连她都死了,那夏子澈的墓就再也没人扫了,夏子澈的故事和秘密,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赛谣不是个幸福的小孩,她从小被父亲家暴,在那个男人的阴影下逃不走也躲不掉,以前她还有夏子澈,他会保护她会安慰她,在当年他第一次背着吉他逆着光出现在赛谣的眼里,他就是她生命里唯一有色彩的人,可后来,这唯一一抹彩色也消失了。
夏子澈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赛谣又何尝不是。以前他们还能一起过节过年、抱团取暖,可后来,赛谣能倾诉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墓碑。
夏子澈说自己死后要把最喜欢的歌刻在碑上,可没人能帮他实现,她就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跪在他的墓碑旁边,打着手电筒,用小刀一笔一划地在他墓碑后面刻上他最喜欢的两句词。
这样,如果有一天,那个人想起他、过来看一眼,还能看见他没能唱出的那首歌、没能说清的那句话。
没人在乎夏子澈,没人在乎。
绝大多数人以为,他的死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连他所谓的母亲都不愿意去深究。
只有赛谣知道,不是的。
那天夏子澈背着吉他和琴谱,去机场找他在意的人,赛谣就在医院等他,可她等了很久很久,人也没回来。
赛谣试着打电话,没人接。她想问问陈濯有没有见到夏子澈,可她不认识陈濯,也联系不上他,她只能等。
那天她一晚上没睡,她知道夏子澈不会无缘无故不接电话,也不会不回医院,她觉得夏子澈出事了,可人失踪没满时间报不了案,她没办法,只能自己去找。
她知道夏子澈会走哪条路,就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沿着那条小路一点一点找。
后来……
后来,他在小路的丁字路口,捡到了地上一张琴谱,还看见了路面上一滩不大明显的血迹。
她当时就哭了,但她知道自己得坚强,因为她还没找到夏子澈。
还因为,这世界上,除了她,没人会在意他了。
她在周边找了很久,能问的人都问了,最后找见那个少年时,是在离事发地不远处的芦苇荡里,那个温暖了时光的少年,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车祸发生在下午,可法医尸检,推测夏子澈的死亡时间是在当天半夜至第二天凌晨。
肇事司机被抓住后给的解释,是当时他太怕了,他撞死了人,不敢担责,所以一时糊涂,把尸体扔进了附近的芦苇荡里。
可他“抛尸”的时候,夏子澈明明还活着,还有意识。
这不是意外,不是过失。
这是谋杀。
赛谣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忆自己看见夏子澈时的画面。
她记得那是夏日一个很热很热的晴天,太阳比往常都要毒辣,她走到芦苇荡边,拨开芦苇,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身后,血迹拖拽几十米,那是他有意识时、在辨不清方向的芦苇荡里,尽力自救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