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老实。
舒念换了滚水,撩水擦洗,泥土一去,双足露出本来的肤色,原是玉雕一般的模样,却煞风景地密布细碎的割伤,血痕斑斑——
养尊处优的小吴侯,几时光脚走过路?
舒念用帕子蘸了干净的水擦拭伤处,稍一触碰便是一个剧烈的哆嗦。
崔述瞬间清醒,“念念?”
“脚上需上些药。”舒念将他双足垫在自己膝上,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咬开木寨,均匀洒了些药粉,又随手割下一片衣襟,撕作布条,仔细裹了。
“好了。”
抬头却见崔述伏在枕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出痴傻,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小吴侯模样。舒念立时收敛,“小吴侯?”
崔述“嗯”了一声,渐渐情涩滞,忽然扯过一边被角,遮住面庞,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教养这回事,便是傻了,也不会忘的。跟苗千千这种半路出家附庸风雅的二道贩子不是一回事——
“折腾一晚上了,睡吧。”
崔述摇头,“念念。”
“怎么?”
崔述眉眼黏滞,却强撑着眼皮,“不睡。”
都这样了还不睡?
“你别走。”
舒念连忙保证,“我不走。”仔细拢紧棉被,“等明儿天亮,我们一块儿走。”
崔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舒念发窘,抬手在他眼睫上抚了一抚,“祖宗大人,睡你的吧。”
掌下睫毛极长,微微刺手,触在掌心麻麻的,那点微麻的触感,一直渗到心腑之间——
舒念慢慢移开手,便见崔述安卧枕上,眉目舒展,鼻息匀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微乱的散发拂在眼尾那颗细细的小痣之上,随呼吸一起一伏,如春日里第一缕和风,轻柔地掠过结冰的湖面——
舒念抬手将他鬓边乱发捋到耳后——这一回,大概真的要带着小吴侯千里往赴姑余山了。
她认清现实,也无甚挣扎,爬起来吃光了剩下的姜粥,粥是冷的,落入肚内寒沁沁,然而实在累得慌,索性裹一口寒气,在地火边儿上铺一个被卧,囫囵睡了。
居然一夜无梦。
舒念醒时,木屋外雪声簌簌,一夜大雪,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雨雪天气最难追踪,吴山上崔述的对头不管是哪一位,眼前一片白雪世界,要上何方追踪,只怕也要费些脑筋。
谢天谢地——
一时拾掇了被卧起来,崔述紧紧蜷在棉被之中,沉沉睡着。舒念稍一沉吟,轻轻往他额间摸了摸,温热的,松了口气——
昨夜一番折腾,万幸没有生病。
崔述被她一碰便醒了,待看清眼前人,浮出一个薄薄的笑意,“念念。”
舒念昨夜理亏时不敢与他分辩,此时理直气壮,“我叫苗千语。”
崔述皱眉一时,“念念。”
“苗千语。”
崔述抿唇,沉默许久,再张口时,“念念。”
“随您老人家高兴。”舒念败下阵来,摊开手,“手来。”
崔述十分听话,双手齐齐伸出。他未着中衣,舒念只觉眼前一花,雪玉一般半个身子闯入眼帘,实是大受刺激,匆忙制止,“一只手就够了。”随手遮盖妥当。
他的手在热被窝中捂了一夜,却还是凉沁沁的,舒念暗暗皱眉,摸摸脉像无甚起色,却也不曾变坏,便掩了回去,道,“我看看伤。”
崔述满面困惑。
这是真把受伤的事忘了——
舒念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粗暴道,“让我看看你的背。”
“嗯。”崔述翻了个身,趴在枕上,乌沉沉一头黑发覆在光裸的肩背之上,冰雪乌木,黑白分明。
舒念默念一遍清心诀,捋开散发,一枚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一夜工夫,竟然又已恢复如初——
昨夜分明看到掌印减淡——
究竟怎么一回事?
舒念一时摸不清头绪,仍旧用被遮了,往柜中寻了套衣衫给他,“穿这个吧。”
昨日崔述赤条条跑出来,衣裳佩饰尽数留在地室,这也罢了,却连他的看家宝贝三棱血刺也不曾带出来。
舒念昨夜本待回去拿,又恐崔述忽然醒来。转念一想他二人一路往姑余,唯恐被人认出,若带着三棱血刺这等声名赫赫的大杀器,等于往脸上写一句话—— “小吴侯在此,快来寻仇”。
还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