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云馥当年竟然与母亲有着这么大的矛盾,甚至到了想要断绝母女关系的地步,且这矛盾似乎持续了很久,难以调和。
但宋小河想起方才云馥亲昵地牵着云尘尸体那只腐烂的手的画面,她就知道云馥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都会被今日的这些话反复凌迟心脏,在鲜血淋漓之中一遍一遍地后悔。
一如眼前此刻的云尘。
她低着头在云馥的门口站了许久,也不知道想什么。
几次想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连站在游廊尽头的阿竹都没看见。
待云尘走后,阿竹去敲门,道:“舒窈,是我,你开开门。”
云馥倒是个恩怨分明的,虽说眼下她既愤怒又难过,却还是给阿竹开了门。
她双眼红肿,像是哭了擦,擦了又哭造成的样子,眼泪还不断地往下落。
门关上之后,她坐在桌边抽泣,袖子都擦湿了,其难过可见一斑。
阿竹安慰了她几句,显然是习惯了母女争吵的情况,云馥哭累了,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盯着桌上的烛台,问阿竹,“我娘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我习武?我不想学那些东西,我只想绣花弹琴,做一个寻常姑娘。”
若是搁在以前,宋小河绝对回答不出这问题的答案,但是现在不同了。
恍惚间,她想起前段时间在临安沈府住的那几日,崔明雁总是拿着绣花针来找她,即便她知道,宋小河不会绣花,也并不喜欢女红。
临行前一夜,她坐在灯下,笑着对宋小河说:“你平日里练的那些剑法符文,我都不会,想来想去,能教你的也就只有刺绣。”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云尘亦是如此。
她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煲汤煮饭,她只会行军打仗,舞刀弄枪,于是倾尽自己所有,教给云馥功夫。
只不过阿竹也不懂这些,她只是拍了拍云馥的肩膀安慰了两句,然后说:“你晚上都没吃东西,先吃了才有力气继续生气,我去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她说完就出了房门,去往宅中的膳房。
阿竹去了之后,看见膳房门口空荡荡的,房门紧闭,嘀咕了一句,“今日怎么没有下人守门?”
她吩咐身后的婢女去叫人,自己则往膳房而去,伸手推开了房门。
就见膳房中点着灯,散发出暖色的光芒,灶台前站着云尘,动作有些慌乱,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将军。”阿竹唤了一声。
“是阿竹啊?”云尘转头,色稍稍有些缓和,问道:“这时候来膳房,是饿了吗?”
阿竹走上前,站得近了。
宋小河就看出,她眼眶红红的,因为慌乱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液体,眼角湿润着。
云尘方才着急忙慌地掩饰的东西,是眼泪。
在重用男子的朝廷中以女子之名爬上了将军一职,同时又在边境掌管着男人士兵,所下达的命令无人敢松懈违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大将军,她要获得如此殊荣如此地位,必定早就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和大山一样的意志力,一颗如铁石般的心。
却被云馥的几声哭喊轻易刺中了心尖,在无人的膳房里偷偷落泪。
再是如何威严强大的将军,在面对云馥时,她也只是一个心底柔软,常觉亏欠的母亲。
“将军在下厨?”阿竹轻声问。
云尘颔首,说道:“舒窈晚上没吃饭,我随便做点给她吃。”
阿竹道:“让厨子做就好。”
“不必麻烦,那孩子该是吃饭的时辰不吃,没道理再去麻烦已经休息了的厨子,我给她煮碗面就好。”云尘说着,面条就已经浮了上来,她用筷子搅了搅,盛进碗里,撒上一层葱花,转头问她,“你吃不吃?”
阿竹摇头,“多谢将军,我晚上已经吃过了。”
云尘便也不再多言,让她早些休息,便端着碗出了膳房。
阿竹站在门口张望,注视着云尘慢慢往云馥的寝房走去,夜色笼罩了她,时而走到灯下的时候,她的影子落在地上,是那么的高大。
宋小河忽然感到了一阵难过,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想,云尘的爱意如此浓烈,为何云馥却感觉不到母爱呢?
在往年的十多年里,宋小河坐在师父房间的门槛上,坐着等师父回来的时候,经常会觉得饥肠辘辘。
那时候的她就总是想,若是师娘跟他们住一起就好了,可以在师父出去的时候给她做点饭吃,这样她就不用一直饿着肚子了。
只是这终究是宋小河的幻想,从前不知,只以为师娘身体不好,现在知道了,明白钟慕鱼怕是从未真心疼爱过她。
所以宋小河也就从未得到过,来自母亲的爱。
哪怕只是这样一碗简单的面条,都让她羡慕不已。
第27章 家书抵万金(二)
崇庆四十八年, 四月。
南延的春天格外的长,到了五月份天气依旧是清凉的,城中百花绽放, 处处都是生机。
战火在边境烧起来, 时不时有难民游荡, 逃入辞春城求一处能够落脚的安宁之处。
云尘驻守辞春城几年, 早已成为百姓们爱戴的大将军, 是以她下令开城门接纳难民之时, 城中没有百姓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