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张弛把笔递回给她,“签个字,留个联系方式,找到了通知你。”
大学生很快签了字,“啪”一声把笔丢在桌上,动作很大,“你警号多少?”
“干什么?”张弛皱眉。
“你办案态度不好,我要投诉你。”大学生声音清脆,义正言辞的,“还有,刑法和行政治安管理条例哪一条规定价值两千以下盗窃不予追究的?又是哪一条规定旧的个人物品价值为零?明目张胆到女厕所偷东西,谁知道他有没有偷拍录像啊?最近常有外地的农民工在学校附近逗留,是很大的安全隐患,你们不管,等出了事,谁负责?我刚才就看见几个,就在街那头的理发店里。”
张弛明白过来了,但不为所动,“如果有社会人员进学校从事违法行为,你可以跟校警报案。”
大学生很愤怒,“我们又不是犯人,整天被圈在学校里。总得出校门吧?在校门外出了事,归不归你们管?”
“你出事了吗?”
“东西被偷了,不算出事吗?”
“哎,姑娘,”加班的老梁过来劝架,挡在张弛面前,他笑哈哈的,“我们现在都文明执法,不会糊弄你的。你学法律的吗?懂得挺多。我们是治安警,不是刑警。呐,治安条例里呢,确实没这么一条,是我们所的规定,毕竟这附近社会闲散人员多,警力不足,虽然依法办事,也总得考虑实际情况,资源优化配置吧?没事,你这案报了,我们有记录了,回头就帮你找,有情况我通知你,我姓梁,警号是……”
“谢谢,不用你,”女大学生有素质,人长得挺漂亮,吵架也彬彬有礼,她一指张弛,“我就找他。”她拿出手机,又问张弛一遍,“你姓名,警号。”
老梁插着腰笑了,“是不是还得要手机号啊?姑娘,你嫌我长得不帅是不是?”他伸手将张弛肩膀一揽,两个人一比,老梁的脸像一个蒸塌了的馒头,坑坑洼洼,眉毛鼻子,虽有起伏,但不显眼。“别惦记了,他有对象了。”老梁对大学生说。
女大学生脸上一红,“我要他手机号干什么?”她对张弛不依不饶,“警号给我,我要投诉。”张弛面无表情,把警号报给她,女大学生煞有介事地记在手机里,还要把镜头对准了张弛拍照,张弛转身就走,只拍到个侧脸,老梁也不高兴了,把大学生领到旁边,指着一整面墙的证件照,“拍吧,我们办公室人的照片都在这,你随便拍,晚上有人值班,你拍一晚上都行!”
大学生还真在证件照里找了一会,“张弛。”她嘀咕着,有意把张弛和照片里的人对比了一下,然后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往门外走。
“别什么都往网上发哈!侵犯别人肖像权,犯法的!”老梁嚷嚷一句,等大学生走了,他骂道:“狗屁大学生,就这德行。”
“没事。”张弛挺平静,对着电脑屏幕,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老梁抱着保温杯,站在旁边看张弛飞快地打字,说:“今晚帮哥值个班不?我媳妇和儿子从三亚回来,我去接个机。”他看看屏幕角落的时间,“不急,你先去吃个饭,等八点回来换我。”
张弛答应了老梁。下班后,他拿着钥匙,去街上吃了碗面,一边吃,看见了白天去的那家理发店。夜色遮掩了它的陈旧和黯淡,招牌上的霓虹灯很显眼,店名叫“风情”,“风”字是亮的,“情”的灯丝断了,时明时暗的光,就像这座城市里的海风一般,若有还无地扑打在人的脸上。
吃完饭,张弛晃回家,看了半场球赛,罗姐的电话来了,“他妈的老梁,越有事他跑得越快。”她叫张弛赶紧回来值班,“老梁抓了俩女的回来丢我这,你回来处理下,我不想跟她们说话!”
张弛只能关了电脑,戴上帽子出门。他在派出所旁边租的房子,抬脚就到,进了办公室,罗姐还在埋怨老梁,“死老梁,净给我整这种事。”她把刚才草草做的笔录递给张弛,冲墙角的两个女人努努嘴,“呶,就那俩,群众举报卖淫嫖娼,老梁铐回来的。”
“俩女的?”张弛还没来得及看对方,他问罗姐,“男的呢?”
“男的跑了。老梁说他看见了,没逮住。你等他回来再问吧,现在就俩女的。”罗姐说起这俩女的,眼睛都不往对方身上瞟一眼,鼻子因为生理性的厌恶皱了一下,“整天都这些破事。乔有红,”她低头收拾东西,大声呵斥背后的人,“派出所门口就干这事,你能要点脸不?”
乔有红是风情理发店的老板娘。张弛有点惊讶,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乔有红,旁边还有一个,短裙卷发,高跟鞋换成了塑料凉拖,脚指甲涂得鲜红。和乔有红这中年妇女比起来,那女孩子显得异常高挑纤细,她抬着下巴颏,毫不示弱地冲罗姐翻个白眼。
怎么说呢?看到她,张弛又觉得,这事一点也不意外。
第二章
张弛多少有点怀疑,老梁扔下人就跑路,其实是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自己。因为他在办公楼下,亲眼见过乔有红和副所长搭讪,显然两人绝非点头之交。但来都来了,也没法推诿,他忍气吞声地丢下卷宗,走出去给副所长打电话。
“谁?乔什么?”副所长老许也是个中年男人,电话里嗓门很大,仿佛根本不记得乔有红是哪号人物,“按规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这通电话打了相当于没打。张弛挂了手机,走回来,拿起笔录看了几眼。
罗姐就问了几个最简单的问题,年龄住址职业等。乔有红早已经在本地落户,户籍上信息一目了然。女孩子叫做窦方,二十二岁,高中文凭,籍贯果然是南方某省。职业那一行,罗姐写的是洗头妹。
张弛盯着笔录时,窦方咬着嘴唇,观察着他的脸色,悄悄踮起脚尖,想要窥视笔录上的内容。罗姐眼尖,立马说:“蹲下蹲下,谁让你站起来的?”窦方只好退回去。她的裙子太短了,站着的时候刚好够遮住屁股,所以她蹲得很别扭,先是双膝并拢,两手环抱膝盖,在罗姐经过身边的时候,她手伸到后面去,扯了一下裙子。罗姐鼻子里嗤一声,把复印好的身份证撂在张弛桌上。
张弛笔头在纸上轻轻敲着,瞥一眼身份证。上头的照片是一年前拍的,黑色头发,梳着马尾,没有耳朵脖子上那些风格浮夸的装饰品,显得那张面孔冷冷的,像一个叛逆的高中学生。
这时,乔有红又开口了,跟罗姐求情,说自己五岁的儿子还在家,怕晚上起床撒尿,要从楼梯上滚下去。“你还知道自己有儿子啊?”隔了一会,罗姐不甚关心地应了一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头正在无声地播放着电视剧。
张弛把笔帽旋下来,问:“有群众说八点多的时候看到有男的进理发店了,干嘛去了?”
他声音不高,乔有红还在和罗姐絮絮叨叨,没搭理他这一茬。窦方把头发拂到耳后,抬头看了一眼,她有点脱妆了,眼皮下面晕开两团黑色,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但语气不甘示弱。“理发啊,进理发店不理发?”
“关着门在里头理发吗?”
“关着门挡风,我怕冷。”窦方伶牙俐齿的,“再说,都是朋友,还不准过了八点见面吗?”
“谁的朋友?”张弛看她一眼,“你的还是乔有红的?”
乔有红不再絮叨她儿子了,窦方很冲地说:“我的,怎么啦?”
“男的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窦方翻个白眼,“你问来问去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到底有证据没啊?没证据赶紧放人。万一我们家小孩摔了,要找你们索赔的哦!”
“你还挺有底气了。”罗姐吓唬她,“信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搜?”
“罗姐,”乔有红又求饶了,“真的,我儿子特胆小,他夜里起来找不着人,得哭死了。”
“谁是你姐?”罗姐呵斥一声,不再搭理乔有红。
这种事,没抓着现场,事后再去查,也站不住脚,张弛随便问了几个问题,把笔一放,说:“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签字。”
乔有红先来签了字,窦方穿着拖鞋的脚挪了一下,仍旧蹲在地上,看了一眼张弛,没有吭声。她的脚麻了。张弛也意识到了?s?,自己走过去,把笔录放在她面前。窦方犹豫了一下,把身上的罩衫脱下来,铺在地上,夹紧腿屁股坐上去。身上的背心也是短而贴身,紧紧包裹着胸口,露出半截很细的腰。她把笔录拿起来,扫了几眼,忽然说:“记错了。”
张弛:“什么?”
窦方用贴了亮片的指甲点了点,很认真地说:“职业,我说的是:助理,美容美发助理,我没说洗头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