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推开门,她几乎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这教室里每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人,甚至还有学生拖着凳子坐在教室后面的。
舒瑾城看了眼手上的安排表, 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
“舒老师上午好!” 早就占了前排一个好位子的悉雪萍朝她挥手,旁边的黄秋芳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舒瑾城朝她两走去,笑问道:“怎么来了那么多人?”
“您是我们学校第一位华人女教师,自然有很多人想要目睹您的风采,您瞧,秋芳不也是被我拉来的嘛。”
因为悉雪萍的那声问好,教室里的注意力集体转向了舒瑾城,她朝悉、黄二人点点头,稳着步子往讲台走去,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珍稀动物。
“咱们学校第一个华人女教员好漂亮。”
“再漂亮也怕她绣花枕头一包草,得看真才实学。”
“她昨天还在小礼堂演讲了,咱们校长、校董都听过她的演讲……”
在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中,舒瑾城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来,翻开教案,静候上课时间的到来。
门口偶尔还闪过几个学生,他们似乎只是想凑凑热闹,往里面瞥舒瑾城几眼就跑。
忽然,门口出现了一个穿法兰绒白西装的俊雅男人,他戴一副金丝框眼睛,头发用摩丝固定整齐,朝屋内的所有人一笑,一看就是一个家境殷实、家教良好的富家子弟。
他的出现将学生们的絮语都压了下去,许多目光打在了他的身上。女学生们你碰碰我我碰碰你,眼睛噙着好,都在打量这个不像学生的外来者。
只有舒瑾城将教案放下,觉得五内一阵无奈。怎么又是张泽园?她越不想见到的人,越要往眼前凑,难道重活一世,这人变成了狗皮膏药,还甩不脱了?
张泽园微笑着朝舒瑾城走来,彬彬有礼地对她道:“舒老师,早上好。”
“他们认识!”女生们望向彼此的眼睛里都写了一个内容。
舒瑾城抱起手臂,不动声色地说:“这位先生似乎不是我校学生吧?”
“是的,你说得对。我是教育委员会委员张泽园,应钱伯岑校长之邀,来考察贵校的教学情况。今后会经常来舒老师的课旁听,还请舒老师和同学们多多指教了。”
“张泽园”这个名字在金陵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名媛闺秀都想认识的青年才俊,“民国第一公子”。在座的学生们虽然家境都不错,但还没有谁亲眼见识过他的风采,因此就连对八卦最无兴趣的人也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考察你个先人板板!”
舒瑾城脑海里不由飘出边疆研究会老王最喜欢使用的脏话,但旋即控制住自己的心态和表情,冷淡地点点头,道:“那恐怕张委员找不到座位了,你看,我教室里已经没有空位了。”
许多同学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发扬乐于助人的精,张泽园只是朝舒瑾城摊摊手道:“舒老师,我坐在教室最后,那里还有一张空板凳,不会影响你上课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舒瑾城也无可如何,她不去看张泽园和有些骚动的课堂,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漂亮的花体字“n troducton to nthropology” 。
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收回了学生们的注意力,毕竟能考取金陵教会大学,不可能是只关注八卦的草包。
“ss begs.” 舒瑾城道。因为是教会大学,舒瑾城要用英文授课,这自然难不倒她,反而让她介绍起人类学的概念、分支以及学派时更如鱼得水。
黄秋芳扶着腮听舒瑾城纯正而优雅的牛津腔,不由对悉雪萍小声道:“听舒老师讲课简直是一种享受。虽然她并不是学英文的,却听不出一丝口音,我学了那么久的专业,反而不如她。”
“那是,那可是舒老师啊。” 悉雪萍身为人类学系学生,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她一开口,就仿佛天然的吸铁石,让所有人都收回了旁的心思,转而认真听她上课。
张泽园没有带纸笔,将一双长腿交叠而坐,看着讲台上熠熠发光的人。
与听讲座的时候不一样,舒瑾城在课堂上更加幽默外放,和同学互动良好,当讲到早期一些人类学家在殖民地的轶事时,许多同学都笑出了声。
张泽园坐在台下,第一次有了仰望一个人的感觉。昨天梦里两人还手牵手买冰淇淋,为什么今天就那样的陌生?
总有一天,她会了解和看到他的煎熬与爱意。
张泽园两手交握,无声地拧了拧手指。
一个好老师上课,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直到舒瑾城说:“同学们,今天的课上到这里,我们周三见吧。” 他们才发觉竟然已经下课了。
看着舒瑾城和张泽园一前一后出门的背影,方才教室里压抑住的激动的气泡终于浮上水面。许多人干脆留在座位上开始讨论起来。
“你们说说,张泽园和舒瑾城是什么关系啊?他可是张鹤轩的儿子,虽然在教育部任职,也不过是图个资历罢了,没有别的原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做什么观察员?” 一个烫了头发穿紫色驼绒旗袍的女生道。
“我昨天去听了舒老师的讲座,张泽园也在,还给舒老师献了一束玫瑰花呢。” 她的同桌补充。
“真的假的?” 身边围着的人兴奋地问。
“当然了,你们不知道,记者的闪光灯都闪得疯了。可今天小报上愣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就显得事情更加暧昧了。”
“是啊,张泽园是留德回来的,舒瑾城不也在德意志留学过吗?说不定两人是旧日情人,但舒老师没有背景,就被张家棒打鸳鸯,一对妙人劳燕分飞。现在舒瑾城回到金陵,张泽园自己有了事业,就想再续前缘,把错过的恋人追回来!”
“是啊,看舒瑾城穿得那么朴素,光说家庭条件肯定比不上张泽园。”
“那不一定,她不是姓舒吗?另一个姓舒的可是要嫁进张家了。”
“此舒非彼舒嘛……”
“你们鸳鸯蝴蝶派小说看多了吧。” 悉雪萍忍无可忍,回过头道:“都已经读到大学了,还背后编排老师,无不无聊?”
“我们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 其中一个女生诧异地说。
她们都是好第一位华人女教师是什么样子来旁听的学生,自然既不认识悉雪萍,也不在乎八卦舒瑾城。
“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如果你们昨天去听了那个讲座,就会知道舒老师是怎样的人,也还有机会学学她,不把心思都放在编故事上。”
经过昨天的事,悉雪萍早把舒瑾城当做了女,她敏锐的察觉出舒瑾城对张泽园的不喜,自然而然的在别人面前维护舒瑾城。
“我们说我们的,和你有什么相干?” 卷发女生不屑地问。
“别和她们争了,说不明白的。” 黄秋芳不愿燃起战火,息事宁人地拉着悉雪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