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她下定决心,朝父亲书房里那部电话机走去。涂着丹蔻的手指捏起话筒,告知接线生自己要找沪上的舒瑜川先生,很快那头便被接通了。“大哥。” 舒珍湘的声音格外甜腻。
“你是?” 电话那头听上去很有些诧异。一听这带着广府南蛮口音的声音,舒珍湘就知道这是大哥的妻子赵英英。她曾是舒瑜川在港大的师妹,祖先下南洋积攒了家业,父亲现在是新港赵氏货运的东家。
也正因为她的家世,秦氏才一向对这个便宜儿媳既看不上又不得不好生捧着。
“大嫂,我是珍湘呀。我有事情找我大哥,他在家吗?” 舒珍湘手指绕着电话线,翘着红嘴唇,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语气却仍是笑意十足。
“lvs,有人揾!(有人找你)” 赵英英在听筒旁高喊了一声,舒珍湘撇撇嘴,没过多久,一个沉着有磁性的男声接过电话:“喂。”
“大哥,是我啊。” 舒珍湘的语气里带着些小女生撒娇的味道。
“是珍湘?怎么了?” 舒瑜川问。
“大哥,北平真的太无聊了,闷在这里怪没有意思的。咱们也多久没见了,要不我去沪上看看你吧。”
“珍湘,你是要出嫁的人了,不能只想着玩。” 舒瑜川无奈地道。
“是呀,我马上要出嫁了,四月份过去和现在过去并没什么两样,总得留点时间适应一下南方的天气吧。我听说有不少北方人到南方后浑身起红疹子。我可不想结婚的时候变成个丑八怪。”
舒珍湘顿了顿,又娇道:“而且鹤轩也经常到沪上去,他约我早点去南方找他呢。”
“你结婚前不准和他私下见面。” 舒瑜川的声音严肃了一些。
他听过张鹤轩种种事迹,对他非常看不上眼,但是父亲已经将为舒张两家订婚,他作为儿子也只能照办。只希望结婚前不要出任何差错。反正金陵和沪上不远,珍湘嫁过去后如果有事,他也有能有个照应。
“我知道我知道。” 舒珍湘敷衍地回答,接着说:“总之我就是要去沪上,如果我来了,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招待我。”
“你必须先问过父亲,好好在家里准备嫁妆,最早三月份才能过来。” 舒瑜川道。
舒珍湘的婚期订的是五月初。舒瑜川在金陵有公馆,本也打算让舒珍湘和父亲、秦氏四月过来,在金陵这边送嫁,既然她定要来沪上,提前一个月熟悉熟悉环境也无甚不好。
“这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爸爸的。” 舒珍湘迅速说,“那大哥我们三月见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一点都不担心父亲会不会答应的问题,他本来就主张自己能早些与金陵、沪上的社交圈搭上关系,早点和张鹤轩增进感情,怎么会不乐意她提前过去呢。再说了,她还有妈妈,只要妈妈缠磨一下,父亲的骨头也就软了。
“lvs,你对这个妹妹也太好了点。可她和她mom的那种做派……” 赵英英皱了眉。刚结婚时她有随丈夫到北平去,那时舒珍湘和她母亲可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也就只有这一个妹妹在身边了。” 舒瑜川揽住赵英英的肩膀:“她只在我们家住两个月,你就稍微忍耐点,嗯?”
“我才不和你那个妹妹一般见识。如果她太烦的话,我就走,去到别的地方住。” 赵英英小麦肤色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嘴唇永远健康红润,有时候故意说起气话,也不知道是真得生气还是开玩笑。
舒瑜川俯身亲一口妻子的唇,赵英英嫌弃地躲开,最后又好笑地任他吻,舒瑜川在她耳旁道:“你若走了,留我一个人可怎么办,我打网球都找不到对手了。”
赵英英用一根手指推开他的脸:“少来,找你妹妹打去。” 说罢走出了客厅。
舒瑜川看着妻子娇小的背影,露出温柔的微笑,随即那笑容又淡去。
如果来的不是珍湘而是瑾城,她们一定能够相处的很好,能一起游泳,一起打网球,一起登山。
瑾城是那种活泼大方的性格,从小时候起就爱玩闹,不知道闯了多少祸,后来在他的教育下,性子才逐渐沉静下去,对外也有了淑女的样子。可他没想到,她再一闯祸,就闯了个大的,把自己给弄丢了。
瑾城在做什么呢?她在异国还好么?他作为大哥,此生还有机会亲自送她出嫁吗?
洋房外的花园阳光灿烂,可没有答案。
玉石俱碎管存亡
玉石俱碎管存亡
舒瑾城冒着寒风回到宿舍, 用那个缺了口的鸡缸杯泡了一大杯热茶, 一口气灌进肚子里。但她还是着了凉,头痛难忍,连骨头缝里都好像在冒凉气。于是除了上课以外,她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期间张泽园来找过她, 被悉雪萍挡了回去。张泽园只好让悉雪萍带话,说自己虽然暂时没有时间来金陵教会大学, 但是舒瑾城可以随时找他, 还转交给她一张名片。
雪白的卡片上印着张泽园的职务, 地址, 家庭电话, 舒瑾城看都没看,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三天后, 舒瑾城好转, 又有精力像平常一样给学生上课,做研究。而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不去管它,过了一阵子之后也逐渐平息。
这天舒瑾城如往常一样下了课, 忽听得教学楼下有一个人在大闹, 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金大老师诱拐女学生”、“还我妹妹!”、“金大不交人, 我就和外国势力抗争到底!”之类的话。
爱看热闹是国人的天性,那人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学生, 都在看他表演。
舒瑾城朝楼下一探,见是一个穿灰色团花绸衫的瘦弱男人,那绸衫已经很旧了, 团花看不大清痕迹,边角也有缝补的痕迹。
黄秋芳却陡然变了脸色,悉雪萍今天闹肚子疼没来上课,她便拎着书包自己往楼下跑。舒瑾城见状哪里不明白,肯定是黄秋芳那个抽大烟的哥哥找上门来了,便也赶紧跟着黄秋芳下楼去。
黄秋芳惨白着脸站在人群外围,不知该怎么让哥哥停止胡闹,又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免得让场面更难堪,仿若掉进了一锅热油之中。
那脸色蜡黄的男人却越闹越起劲:
“叫你们学校的负责人出来!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校,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倒要看看,这里是不是中国的领地,这里还有没有王法!”
“大清国早亡了,这里自然没有王法。”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紧接着,黄茂东就看见一个穿素蓝长衫的高挑女子从人群中走进来。
“你谁啊?我要见你们学校的负责人。” 见那个女人十分年轻,黄茂东打了个哈欠,并不在意,准备继续大喊大叫。
“我是金陵教会大学的老师。这里虽然已经没有了王法,但有校规,有法律,请你不要在公众场合喧哗,有什么问题和我到办公室去解决。” 舒瑾城冷静地道。
“我偏不!” 那人一擤鼻涕,将它甩在地上,用脚擦了擦,混不吝地嚷嚷:“有什么事情不敢在青天白日里说,非要藏着掖着?把那个背弃家门的黄秋芳和包养她的洋鬼子给我交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贱骨头背着她大哥都做出了什么不要脸的丑事!”
黄秋芳听见自己名字以这样的形式被唤出,大家又都在议论,不禁又羞又恨,浑身都在颤抖。
“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见男人还要再开口,舒瑾城凛然上前,一手扣住男人,一手将他的嘴巴堵住。
“唔唔……” 黄茂东和舒瑾城的身高差不多,因为长期抽鸦片身体早就垮了 ,又加上从老家赶到金陵,并没有休息好,所以根本无力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