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初识她,她端婉娉婷,娇柔若水;而后他熟识她,她恣意扬狂,傲骨如刃;然她亦能妖嬈艳美,能咄咄逼人,能睥睨尘世,能谐趣如欢……这般一个女子,她似有千面,却凌千面。
观寧亭上近千日夜,他曾同她所言,棋局之上步步为营,无所谓无用之子,无所谓无用之功;如今他方晓得,她之所言,亦从来字字珠璣,无所谓无用之语,无所谓无意之辞。
之于棋道,她并非不諳,更非不慧,而是对事对人,如何能併而共处,相提一论?
素来以敏颖为出的月桓时至今时方觉察到,他竟又再次如当年般生生小看了她。怕是早于踏入此轩之前,阿临便已心有拿捏;哪怕闻他所言而后,她亦能分寸不失。
深入浅出,篇篇锦绣,不疾不徐,循序渐进。
她之所谈,弯弯绕绕,不厉不凌,归根结底亦不过一事──便是她从来晓得他之所念所想,却犹然只欲他明瞭,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惟有河南房次律,始终怜得董庭兰。
月桓,得友如你,此生足矣。
乌墨曜眸幽转几巡,邃如潭、深如窟,凝望佳人修眸半垂,目光清浅,月桓末了于是含笑应道:「……自是当然。」
她一生钟爱一人,却一世终怀一愁。
他一生终怀一愁,却一世钟爱一人。
数尺之遥,皎月白袍,璞玉清濯;斐然公子,雋冷温润。
沉了忧烦,淀了念想,清逸身影眸底此刻是散不尽的笑意,他薄脣轻啟,语声温软,恰若往昔无数次他唤她那般,「阿临,今日也同我对弈一局,可好?」
虽于你,我终归是晚了。
可若我来年,每一来年皆如往昔般于那水天同色边临渡顾盼,阿临,我可否亦能见着你如畴昔般临水咏歌、不问所谓,与我对弈、同我论琴,见我晚至,也只不过朝我慵然扬眸道:月桓,你又迟了。
我无以拱手河山,讨你秋水半扬,花容欢;
可从来倾心相对,望你顰笑万千,却意阑珊。
「月二少既是如此盛情相邀……」目光灼灼,女子笑靨如花,恰若当年十里武陵下,玄都初绽,伊人驀然回首,她一汪秋水,予他一碧万顷。
「叶临,却之不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