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语辰坐在巨石旁,一如所料,石壁传来没有温度的彻凉。他叹气,正想闭眼小睡片刻,一根羽毛正巧飘落他的鼻尖前,倏他令他呆住。他拈起羽根,这是状似透明的浅灰色羽毛。
抱着丝丝困惑,他瞧向上方。高高地越过他的头顶,在他身后、坐在十几米高石峰上的人,果然是他所认识的灰鸟。
灰鸟儼然是贵气富公子的装扮。穿着灰色的西装,灰色的长裤,黑领带、白衬衣,黑皮鞋,银色椭圆形吊坠。他身上的衣物没有何任皱摺,甚至是由于坐姿而產生的自然波纹也没有,一层层黑、白、灰相间而成,从头到脚都那么笔直、那么整齐。
不过他不似社会上流的西装男女那样表现严谨。他半哈着腰,像个小孩般睁圆了左眼,仔细盯着指间的一朵艳色朱槿。
徐语辰望向灰鸟的背后,灰色的翅膀悠然轻拍,剎是漂亮。一根根柔和似纱的羽毛竟像是被雨水洒过似地,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生辉,灵气迫人。
徐语辰退后一步,向灰鸟大叫:「于先生──!」
灰鸟转动脖子,左右张望,衣领依然不见半点皱痕。徐语辰又再呼唤一次,他才把目光转向下方,露出金灿灿的笑容。
「少年啊少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哪儿逃出来了啊!」
两人的距离着实有点远,声音被风滤走了力度,有点模糊,但徐语辰无法攀爬上去,对方似乎也没有飞下来的打算。
徐语辰依然没有回答,高声反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嘿,该不会像大小姐一样在等待地狱吧?」
灰鸟吃吃笑道:「我要跟那个笼子讲byebye,跑啊跑就来到这里了!」
「追求自由吗?」
「没这么崇高!只是想吸吸新鲜空气而已!」灰鸟装出无奈状,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说不定几分鐘后就会被抓回去了。」
「被谁抓回去?」
「试问还会有谁呢?当然是笼子里的人啊。」
徐语辰忍俊不禁,笑得弯起了秀眉:「笼子里的人怎么抓笼子外的鸟?」
「唉!少年啊少年,那你就有所不知了。本大爷来告诉你!」
灰鸟换了姿势盘脚而坐,衣服竟然仍是工整得让人吃惊。他笔直地伸出握花的手,让红色的花心指往深渊的反方向,人们所居住的圆形领地。当然,那个地方太过遥远,徐语辰只能看到地平线。
坐在石峦峰上的灰鸟是否看得见?
「少年,无论是人还是鸟,都是群居动物!」
「嗯。」
「群居动物要是离群了会发生什么事?」
徐语辰垂下眼瞼,抿唇答:「不知道。」
「没什么的,只不过是生活很艰难,说不定会死翘翘。所以人离群后往往会回到人群当中。」灰鸟笑着耸肩,说得轻描淡写,「放走了的金丝雀也会飞回笼里!没法子,谁叫食物都在笼子里呢?想要求温饱就要乖乖被管束,勿乱飞!」
说罢,他突然站起来,在石峰上自转了两个圈儿,活像隻无拘无束、即将展翅高飞的鸟。
徐语辰低笑一声,反问:「既然如此,于先生怎么不好好呆在笼里?」
原以为灰鸟必会嘻皮笑脸地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岂料对方却朝他扮了个鬼脸,用朱槿花指向他的头顶。
「少年,这样不公平呢!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
「去!敷衍到不行的答案!你……对,你是个恋兄癖狂魔,你在找你哥吧?」
「不是。」
「肯定是!你看你,压根儿不像个独居少年,你分明是想回去吧?我来猜猜吧……」灰鸟软趴趴地倒在石头上,灰色的翅膀像是兴奋地加快了拍动,但他依然没有飞,「你那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哥哥大人肯定不在笼子里,对不?于是娇生惯养的你便逃了出来,在这儿晃来晃去的,依然找不到。」
「你……」
徐语辰按着胸部粗喘了口气,心里有种莫名的酸苦,却又难以捉住它,将它拨走。他决定直接拋下灰鸟,闭起眼睛继续向不知名的世界前进。
「哥哥大人一定是像天仙一样住在天空吧?于是你希望他会下来接你走……」
不是天仙,而是天使,有着温柔得令人心醉的紫纱双翼。
可是,因为他任性的央求,使兄长屡次从天空降落到这个充满罪恶的地面;兄长为了带他一同翔游天际,结果,从天空碎落了一片片淡紫色。
徐语辰不顾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疾步奔跑,好几次都差点绊倒。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也许正如于先生所言,他最终还是会回归他所熟识的栏栅,继续当个普通人──即使,曾经在栏栅里的朋友,一个又一个都渴望外面的世界,一个又一个来到外面。
栏栅的外面,除了无尽的空虚,到底有什么吸引?
触不及的天际,除了静默得让人寂寞的云白色,还剩什么?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有何价值、他的存在有何意义?
自己所追逐的到底是什么?
当徐语辰失足倒地,他的理智才被疼痛感慢慢刺醒,脑袋迅速冷却。他甩头,按着膝盖坐好,终于再度张开自己眼睛。
映入眼里的,竟是他最喜欢的色彩。
半透明的柔紫色。
心脏砰然激动,他吃惊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仰望前方。
在他脚前,是一道从崖边直达云端之上的天之梯。
是谁打造的?
一格格的紫色从地面一层层悬空铺上去,呈螺旋状,连扶手也没有,完全没有半点花巧。不过,泛着淡淡紫光的楼梯线条相当柔和,如同魔法般的建筑,显出了极简美感,更带着纯净的气息。
徐语辰锁紧眉心,小心翼翼地让手指触摸眼前的紫色天梯,从左边,慢慢地摸到最右边,指尖在发抖。
他只觉,每一阶级,薄如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