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番外-饵
有人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因此毁掉自己的身体与精,永远闭上双眼。龙腾小说 ltxsba @ gmail.com
有人为了跟所爱之人重逢,忍耐着浑身上下的不适,拚命睁开眼睛,反覆唸着对方的名字。
那么,自己又是为什么会醒来呢?
徐语辰也不清楚。或许,只是单纯地被从无间断的低喃声所唤醒吧。
吃下过量安眠药,住院的三个多月后,他终于从深度昏睡中清醒过来,双眼来回,落在他视野里的,不是病房的天花板,而是哥哥。
温柔如昔的笑脸。
「辰,欢迎回来。」
家常便饭般的说话,让他这个卧床的病人还以为自己在作梦。等到意识总算能够凝聚起来,慢慢试着取回身体的操控权,他才发现徐斐然一直牵着他的手,掌心很热。
也许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吧。
即使是出院的现在此刻回想,依然觉得太微妙,甚至不真实。他穿上哥哥为他准备的新外套,在升降机的镜面前观看自己的模样,不禁莞尔。
「在想什么?」
镜子中,站在他旁边的徐斐然穿着西服,与他一同微笑。左手提着公事包,儼然是刚刚下班,赶着在午饭时间准时接他;背上掛着他的背包,那是住院期间所积聚的各种用品;手心内,还有覆诊通知单据,有够狼狈的。
徐语辰双手插袋,笑了出声:「嘿,我想了很多事。」
「嗯?」
「例如……」他慢慢地细味昨日一整天的思考,十指在口袋里轻快地跳着舞:「面对睡了几个月后终于醒来的亲人,你应该像连续剧那样,高兴得又哭又笑,抱着我不停说『太好了』吧?」
徐斐然苦笑:「我又不是要演连续剧。」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怎么会说『欢迎回来』?」
徐斐然听后一怔,想来也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怪,侧头答:「不知道呢,自然而然就说了。」
「嘿,真,这就像……」
「嗯?」
徐斐然好似勾勾手指,便能够从星辰的明度里推算出他会在何时醒来,于是待在他床边。然后,为他说声「欢迎回来」。
徐语辰小步跟在兄长身后,隐隐地漏出笑意。
踏出医院大门,双目不太适应地半瞇起来,眼睛眨动几遍,总算习惯户外的光线,环视这久违的地面世界。寧静的医院街道没有几个行人,晨光照耀下,万物都化为彩色。竹竿似的灯柱如老人般守候黄昏,红彤彤的邮筒站立在旁,对面的住宅大厦一栋一栋地并排,宛如积木。偶然银色车辆驶过,刮起一阵热风,接着在红灯前却步。
徐语辰随着兄长走在斑马线上,左脚踩着白色,右脚踩着黑色,目光依然离不开週围的一切事物。
卧床三个月,对他而言只是比较长的睡眠,进入无数的深渊之梦。醒来后,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尤如昨日,只消歪头细想,甚至连他在于俊衡家吃了什么早餐都记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
为什么睡了一觉,世界没有三个月前那么讨厌?
车辆的飞跑声从左方传来,扰乱了徐语辰的思绪,他匆匆牵着哥哥的衣袖,快步来到马路的另一边。
徐斐然朝他一笑,说:「辰,你好像没睡醒呢?」
徐语辰晃了晃脑袋,仰头望天:「或许吧。脑子里充斥了太多问题……」
哥哥为何坠楼?
哥哥为何不问他服食安眠药的理由?他离家出走的事呢?
哥哥在他离家的半个月,还有他昏睡的三个月里,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时间能够冲淡感情,世上没有一辈子的羈绊。在分离的这段时光,说不定徐斐然已经将他从心中的第一位逐渐放低,让其他人补上。
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的线极为脆弱。哪怕是温柔又专情,总是关心着他的兄长,也不见得会永远喜欢他。
少年彷如受到诱惑,不断猜测对方的心思,脸上依然保持着轻快如风的表情。
徐斐然不时低头望向身旁的少年,眼眉轻压,嘴唇始终浮现着带点温柔、带点傻气、带点痴心的微笑。
四十五分鐘后,徐语辰和徐斐然终于到家。
大约是太久没回来,熟识的家竟显得陌生。明明是熟识的傢俱,熟识的佈置,熟识的气息……手指摸上桌子,也是熟识的冰凉触感。
正因为太过熟识,所以对于自己所看不见的那段时间的缝隙,特别在乎。01bz.cc
自己并不在旁的那段光阴……
「辰。」
玄关大门闭上,公事包落地,传来啪碰的声响。徐语辰瞬间感觉到那人从背后拥住他,嘴唇扫到他的头发、耳际,最后停留在敏感的脖子上。
暖热的呼气一缕缕落在皮肤上。
「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
唇瓣在廝磨,惹来一阵扰心的痕痒,使少年不禁缩起肩膀。身后的人把他抱得更紧,衣服扭出数道褶皱,身体相贴,他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乱响;仔细倾听,却又像是自己的心跳。
即使相隔了数个月的时光,徐斐然依然喜欢着他。想及此处,徐语辰不自觉地笑了,但也感到几分茫然。
自欺,纠缠,逃开,最后还是回归哥哥的身边。
这样恶劣的镜中倒影,连他自己也深恶痛绝,为什么紫羽天使仍会爱上?
只闻身后的呼吸慢慢放缓,双手松开。徐斐然解下大衣,脸颊泛红:「那个,你该累了吧,辰?你先去洗澡,我去煮午餐。」
徐语辰凝视兄长的背影,愣愣地摸着发热的后颈。
他甩了甩头,觉得自己的头脑果然糊得像熔化的塑胶,乱糟糟的。于是他乖乖听话,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但他才刚脱下衣服,又忍不住疑惑:
在他住院的三个月,是谁帮他洗澡?
徐语辰甩了甩头,红着脸面对手中的内衣。
既然死不掉,当初就不该猛地吃安眠药,把自己弄到医院里。不过此刻,后悔也没用了。
「笨蛋……」
他哀怨地跪到地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不禁连连叹气。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之时,竟是一个小时之后。徐斐然已把咖哩饭做好,还有清淡滋润的青红萝卜汤,搭配有点怪,但客厅香气四溢。少年抱着毛巾,脑里仍装满了各种关于医院生活的猜想,尷尬得不敢抬头跟哥哥对视。
两人就这样以怪异的气氛进食。
「好吃吗?」
「嗯、嗯……」
「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把厨艺苦练了好几次,要煮出好吃的还真不简单呢。」
「嗯、嗯……」
「可是一下不小心煮太多了,你多吃点。」
「嗯、嗯……」
徐斐然全程都留意着弟弟闪缩的表情,慢吞吞地嚥下咖哩里的马铃薯,苦笑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徐语辰马上低头猛地吃饭,嚼了一会儿才答:「别在意,我在想事情。」
「嗯?」
这轻轻的疑问语气并没有引出更多对话。「住院期间谁帮他洗澡」、「大小便如何解决」、「有喉管插满身体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令人好,但是也非常丢脸,光是想像那个画面就想逃了。
徐语辰大口大口地咬着牛肉,心想绝对不能让哥哥得知他的疑问。
徐斐然安静地把整碟饭吃光,端了汤,饶有趣味地发表感想:「哈,你回来后一直发呆呢,真可爱。」
徐语辰立即抬起头,不信任的目光斜斜地射着自己的兄长。
「……可爱?」
「嗯,辰你真的很可爱。」
说着,徐斐然还笑得很满足,连眼睛都快要瞇成一条线。他托着腮端起一匙汤,看着少年的眼,像是逗弄,像是玩味,又混杂了坏心眼似的。
少年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张合合,始终没有说话。他终究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也不是个为了小事便拍桌大吵的小男生,除了略带不满地给个瞪眼,倒也没有特别行为。
最后,他保持冷静把午餐吃完,然后放下汤匙,把纸巾印到嘴巴上。
「……徐斐然。」
还不习惯弟弟这种叫法的徐斐然顿了一顿,迟滞地应道:「嗯?」
徐语辰抓着纸巾,狐疑地问:「你为什么说我可爱?」
徐斐然「哈」的一声匆匆掩嘴,眉间更得意了:「你这么在意吗?」
「不。」他爽快地否定,「可是……从很久以前起,我就有这种问题。」
「嗯?」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为什么偏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