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你们要杀死牠啊?」以暮夸张地掩着嘴,「我还以为你们嫌自己今生过得不够好,想早点进入轮回呢,你们不是要我来引导你们去主身边的吗?」
金眸眼中过度的诧异而显得嘲讽,被以暮挑衅的席斯拍桌怒吼:「你在开什么玩笑?」他把手上的小刀使劲插入以暮手边的桌面,「你再说一次——」
「席斯!」卡崔克抬手想阻止他。
以暮对席斯的威胁不动声色,拨着及肩的金发,与发色相似的金色双眸射来不输手边小刀锐利的眼,「这种要求我可从来没听过,不过既然你爱听就让你听个够——你们那种行为能叫作杀敌吗?这么大言不惭,这种发言简直对不起所有在战场上与敌人搏命廝杀的军人啊。」他撇撇嘴角,露出鄙夷的笑容,抬高下巴睨着桌边的四人,「既然叫做杀敌,请确保有『杀死敌人的可能』再行动,而不是像个笨蛋一样抓着武器大呼小叫地去送死,你是在玩家家酒的小孩?懂吗?嗯,看来你们根本不懂。多用一下装在你们脖子上那个东西可以吧?它可不是装饰品。」
没给同桌的四位同伴任何反应时间,他用修长的手指拔起桌上的小刀指向席斯,白皙手腕上头的金属鐲子发出与主人言语一样鏗鏘有力的声音,「席斯,你明明就是擅长偷袭的盗贼,你为什么要抢在队长前攻击?这样只会把怪物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脑袋坏了吗?还是吓到下半身憋不住,想早点完工回家喝奶?该缩在后面的时候你就给我乖乖待在那里,发言的时候也是!别仗恃着你的身手灵活就胡搞瞎搞!用你那个退化的脑思考一下再行动!」刀子『咚』的一声,深深插进席斯面前的木桌,散发的气势竟让席斯哑口无言。
下一个目标是卡崔克,「还有你,卡崔克,身为远距离攻击的负责人,你为何在黑龙朝你逼近时不退后?硬要凑到那猛衝的小鬼身旁做什么?你若真想绊住黑龙,不会用你手上的那把弓吗?还是它只是个玩具?弓是拿来射箭不是拿来挥舞的,难道你以为那把烂弓可以挡下龙尾一击吗?别说龙尾了,我看牠打个喷嚏你那把弓就断了。」
「席斯才不是我小孩……」卡崔克可怜兮兮地盯着身边的弓,好歹是难以入手的逸品,被他说的像破烂一样。
「然后是你这白痴,罗洛德,」以暮越说越大声,他眼扫向罗洛德时后者不禁抖了一下,「身为队长不好好按照队员擅长的事情去思考作战方式,只丢了一句『干掉牠』?那我现在叫你掏五十个金币你做得到吗?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连脑子都是肌肉吗?连我引怪都比你还厉害的傢伙还敢以战士自居,都不觉得丢你父母的脸吗?」
关我父母什么事?罗洛德无辜地想。
金色双眸的视线落到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的召唤师身上,摆出一点真诚也没有的同情,「真可怜,七珋,脸伤成这样,连话都不能说,」随即拉下脸来,「不过那是因为你是个蠢蛋,不能好好指挥召唤兽的召唤师连废铁都不如,跟着你那八个连装饰都嫌丑的召唤环一起变成熔炉里的铁渣吧,上天的旨意就是要你闭嘴。」
七珋立刻站起身,停在他肩膀上的红色大鸟跟主人一起直勾勾地盯着这位猖狂的祭司,眼中透露他内心满腔的激动。
罗洛德看到这个画面忍不住皱眉,席斯倒是先开口了:「我说你啊……不要又双眼发亮地看着他!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啊?」不知为何,七珋从见到以暮开始就对他抱着怪的敬意。
卡崔克扶着头叹息,「我就说七珋根本就无法反抗这个人啊……因为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个被虐狂。」七珋每次接工作都要找难度最高的,然后故意搞得自己一身伤,还沾沾自喜地陶醉其中,「这是本能吗?不……这种本能也太怪了……」卡崔克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唔嗯嗯!」七珋比着没人看得懂的手势,一边朝以暮凑去,绷带间露出的琥珀色双眼充满异常的热情,肩膀上的大鸟也拍着翅膀嘎嘎叫着应和。
以暮嫌恶地拍开七珋伸过来想抓自己头发的手,「你从一见面就拼了命想对我动手动脚,原来你有这种特殊嗜好?你们这些人难道平常都跟他这样玩?」
「拜託,别把我跟七珋相提并论!」席斯大声哀嚎着。他可不想跟这种人划上等号!
「我口味可没这么特别……」卡崔克连忙摇头否认,低喃着,「不过真要说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綑……咳,不,没什么。」
「七珋是我们的同伴,不是玩具。」罗洛德颊边流下一滴冷汗,不知是为了自己的队友感到汗顏,还是对这情况感到无奈。
以暮对他们的辩解不以为然,推着七珋朝自己凑来的脸,「烦死了……」他猛然掐住在七珋肩上不停吵嚷的大鸟细长脖子,双眼中带着明显的杀意,「安静,不然扭断你的脖子。」这句话显然同时说给七珋听。
大鸟好不容易挣脱箝制住自己的手,把头埋进自己的翅膀下,但不时探出来覷着以暮,眼里也闪着跟主人一样的狂热。七珋坐回位置上用力地点着头,用怀抱至高崇拜的眼看着以暮,满脸厚实的绷带掩不住诡异的嘿嘿笑声。
这情况诡异得让人浑身发毛。
「惨了,七珋完全被驯服了。」席斯抱着头大喊:「明天开始他绝对会喜孜孜地喊着『以暮大人快点调教我』这种鬼话!」
「虽然你大声嚷嚷对七珋很失礼的话,可惜内容我完全同意……」卡崔克悄悄地把椅子挪离七珋,若可以他真想搬去别桌。
「乌合之眾,」以暮盘起胳膊,「变成这样根本就是你们咎由自取,你们能逃出龙口还多亏我帮忙,结果你们居然东一句西一句地数落我?」
我们说的抱怨还没你一个人说的多啊!罗洛德哀怨地想,「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之前与我们合作的那位官都能搭配好我们的行动……」被以暮压得气势全无的他仍不死心地试图反驳。
「啊,我真要为我那位遭受极度悲惨、惨无人道、恶质压榨、漠视意愿、超时工作、廉价奴工、报酬率超低……总之族繁不及备载的劣等待遇的前辈默哀三秒。」以暮说着说着还煞有介事地闭目沉默了三秒,续道:「他居然能默默承受你们给予的欺压,那种宛若殉教者的觉悟真令我佩服到五体投地,到底是什么样伟大的情操能让他忍受你们这些只会横衝直撞的野兽如此久的时间——光想像他承受的痛苦,仁慈的我都快哭出来了。我绝对会向大官提出把这位前辈的名字刻在日殿柱子上的建议——因为他的慈悲心胸真能媲美主欧夏利贝斯。你们真是该死的王八蛋。」
「他明明就是水殿的官,你根本不认识他吧。」席斯弱弱地抗议。
「那就只好刻在水殿柱子上,这问题有很难解决吗?另外,水官的治疗能力根本无法应付你们这些人,他离开的时候必定是不告而别吧。」从他们慌慌张张地跑来日殿找人,不难推测那位水官离去时的状况。
似乎被说中了,四人一鸟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或、或许有那么一点……麻烦他吧。」罗洛德心虚地说。
席斯搔搔脸,眼飘向天花板,「有时候看到他会躲在角落啜泣……我还以为他又失恋了……那个精纤细的傢伙……」
「晚上睡觉也常常发出怪的呻吟……」
七珋再度夸张地比着意义不明的手势,最后被不耐烦的以暮啐了一声后,继续欣然盯着这位金发的祭司。
「去死,你们这些白痴全都去死个一万遍再对那位官道歉。」
「对不起。」三个声音,外加一声代替主人的鸟叫。
装扮斯文、手臂也没什么力气的以暮气势完全压倒面前身经百战的四人,「亏你们还是小有名气的队伍?虽然名不符实的人我也看过很多,但是你们的落差已经到了诈欺程度了吧。也给我向你们所有委託人道歉、向被你们杀掉的所有魔物道歉、向热心接待你们住宿喝酒的老闆道歉、还有向被你们添了许多麻烦的我道歉!快点啊!」
「对不起……」
「有点诚意啊,大声点!」
「实在是由衷地感到十二万分抱歉。」四人的头都垂到桌面了。
「很好!懺悔吧,你们这些无知的愚民!」
桌边的四人都低下头,对着桌面的木纹细细咀嚼自己的罪行。
是说他们到底要懺悔什么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罗洛德把抱怨的话含在嘴里不敢说出来,转动眼珠窥视其他人的样子,赫然瞥见旁边采奕奕的七珋仰头钦佩地盯着以暮,两手还兴奋到握紧拳头不住颤抖,彷彿随时都想衝上去捧住那位兇恶祭司的脚背亲吻一样——这时罗洛德觉得状况不太对劲;再看看彷彿在回忆自己过往人生、然后为过去犯下的错事感到痛心疾首的卡崔克,他开始为同伴的精状态感到忧心;接着又瞅见摸着后脑、一脸『我的队长如此不成材真是丢脸』的席斯,不禁怀疑自己在同伴心中的地位;最后目光落在以暮脸上,年轻的脸庞带着宛如佈道中的大官般庄严情,真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种种诡异景象令罗洛德心里兴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拜託清醒的不要只有我一个啊……好歹我也是你们『名义上』的队长啊!
罗洛德内心的祈祷显然无法上达天听,当然也无法传达给曾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的同伴们,更不能被这位理应聆听万物祷告的祭司听到。
以暮双手合十,简单地对他们比了个手势,「很好,看来你们都知道自己造的孽了,我代替所有受害者原谅你们这些腐朽之材,相信主也会接受你们的悔意。」
四人被温暖的光芒笼罩,不管是遍布手臂的灼伤,还是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瞬间就癒合了。
「喔……真是厉害吶。」卡崔克拆开绷带,看着自己完好的手讚叹,「看来日官所言不虚。」
席斯不住地点头,「能得到协会与日殿的大力推荐,能力果然不同一般。」方才对以暮的不满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罗洛德想起当时的情况,「原来那个叫做『推荐』吗?」强迫推销还差不多!
但即使罗洛德嘴上这么说,但他确实拥有让人无法挑剔的治癒能力——问题是他吐出来的言语造成的精损伤远远超过肉体啊!那些无形的伤痕要怎么治疗?
以暮满意地頷首,像是点醒了几位冥顽不灵的蠢蛋一样笑着,「很好,现在就是要把过去那宛若烂泥里挣扎打滚、人渣一般的自己给忘了,给我彻头彻尾改善自己的作战方式!抱着『绝对不会有人来帮我』的心态衝上去!」
「是!」除了罗洛德以外的三人异口同声喊道。
「喂……这种心态完全不是团队合作要有的吧?」罗洛德连忙开口,可惜完全被忽略。
「明天开始训练!目标是七天内击败那隻黑龙!」
「是!」
「就算你们腿断了也要给我爬起来!手废了也要用嘴咬着武器上!」
「是!」
「还有负责抚慰我——这个为你们百般操劳、劳心劳力的祭司受损的心灵与身体!用尽一切!」
「是!」
「等等,最后那条是什么?抚慰什么?用什么抚慰?你们这样想都不想地答应好吗?谁要负责这种事?」罗洛德的疑问依然没人回答。
把人臭骂一顿后又对他们施展效果卓越的治疗术,现在还用这种洗脑式的精喊话,这傢伙是哪来的新兴宗教教祖?受不了的罗洛德提高音量,「我说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回答他的却是以暮冷冷扫过去的视线。
「你们队长大人刚有说话吗?」
「我只是想问……」
「不,没有!」其馀三人异口同声。
搞什么?你们这三个吃里扒外的傢伙!把我以前替你们垫付的酒钱都吐出来!混蛋!
「你刚刚有说话吗?啊?」以暮居高临下地瞪着坐在木椅上的罗洛德。
「不,没有。」罗洛德摇头,在内心哀悼所剩不多的自尊与勇气,还有眾叛亲离的自己。
以暮愉悦地点头,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很好,现在给我滚回房间,碍眼。」
七珋终于把脸上的绷带拆完,露出少年稚嫩的脸庞,双眼燃着忠实虔诚信徒的狂热,开口说话:「太棒了——以暮大人!你果然好厉害啊!请务必用尽一切调教我!请尽情践踏我的自尊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抱住以暮的脚,忘我地蹭着,接着再被以暮一脚踢开。
罗洛德的头『哐』地一声撞在木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