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依然拉来了铁鍊,并且上了锁。
我看了一眼,这山,这山下的木屋;就撤出阵地指挥所。
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这几个月来,哦,只有几天吧?彷彿经过了好几十年之久。噩梦初醒,却挥之不去;好像丢了什么?掉了心爱的东西在那里。
「走,走。快!快。」
我压低女草帽,与她们快步下山;果然没遇到半个人?到了山脚下改坐公车到火车站附近,坐大巴士。我有一种虚假不实之感,也就是如幻如梦,人生就是一场戏的感觉。反身竟见到身边的女人正在拼命又认真的演出,不觉又惭愧万分起来。
坐在公车上,不禁涌现出对台中这个城市的恨来。相当的沉重。只因为它打败了我?曾经发誓要与它常相廝守的第二故乡,竟不能再住下去?不得不撤离?
情何以堪?
而我的故乡就更回不去了?
第二章:金山夜泊
躲到山上来的第一个旧历年。
初一一大早四点多,许爸、姐和莉莉三人告别了妈,直奔台北。姐开车在三重下交流道,莉莉打电话给小英。他们在三重吃早餐,然后又杀到基隆,又直奔野柳,到了野柳还不到九点,海还在睡觉,寒寒白白的,天气很冷,海风野大,一隻健瘦的狗为他们带路,那是黑色的小土狗,有一双温和忠诚的眼睛。正好有三个比丘両个比丘尼师父,一大早也来看海。
小芬找到了一隻搁潜的河豚。就蹲在那里陪牠说话,脸都被海风吹白了!
他则用心的看海。
如与天地同,不二无异真心,则不再观小观大?误认海呕为全潮了!那夜他们在金山停泊,夜宿听涛居。整夜海哭不停,雨也下个不停。只知雨在银浪中。
哪是一个十分超然而美好的经验。
即是捨一切妄就一切真。而妈到寺院去拜佛。没有跟来。
——下午五点不到就站在台北的天空下了。
我好像从孤独地狱杀回万丈红尘。天桥上,天桥下挤满了人,人像虫,黑色蠕动的虫?那虫,又红又绿,又青又黄,又蓝又白,乌压压一大片,十分恐怖。
「老爸,要让眼睛视而不见,不要用心分别,不用细看。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此刻的功夫就是:六根不用,一心走路。
不久我们摄入其中,只觉昏眩,只有缺氧之苦。
在火车站前等公车,果然惊魂未定,心中有一座天桥,走起来,会摇也会动,是颤动细细密密的颤动着。
五点多阳光炙热,路上迎面来了一群人,快速行进,面无表情,十人中有八女二男,就像兵败,如山倒的散勇毫无纪律可言?这些人如贼如寇,盘散各地,东涌西击,没有定向。
等在站牌下,才知人之渺小,地位之卑下。
等半天,公车来了,衝上去,站着,一手拉着环带,一手抓住背包,才知民间疾苦,以及生活之辛酸。
往日一如天人天上有,天人五衰,下地狱,好在即时煞车,回到红尘学做人。
心一篤定,就调皮的想找一个有恨有爱有表情的台北人来?无奈失败,可惜一车人安静如绵羊,一模一样,无生气。
「大概要过五个站才到。」
「下车您走前面,和我,小芬投币。」
「嗯,」小芬:「要三十六元,我这嫌校嘻。」
公车走走停停,铃响停车,下车上车,咯喀门又关上。
可是,台北,来到这儿,我就自由了。不必躲躲藏藏了。台北,我怎能不爱上您呢?
您收容了我呀!
淑英的雅房在忠孝东路四段附近的巷子里,以前曾来过几次。那时还没见到小芬,只有淑英一人住。
四坪左右的小房间,如今可要挤下四个人,三女一男,充分发挥出精简的克难精来了。
「能活下去就偷笑了,啊哈!」
一个人明白什么也没了?重新开始,比如去所有妄就一切真,真是海阔天空,希望无穷呀!我内心泉涌出这句话来,天天真真的,一如凉泉涌现于人间,甜到心坎底去。一想:
「我也要不服输!就加入急行军的人潮中去吧!」
「别人能活着,我也能活着。」
回到家,小芬先打电话给淑英,说到了。
素贞的一身女工打扮不是没有道理?又在整理家务,然后分派人去洗澡。
天公作美,狠狠的下了一场雨。屋子凉快起来,恐怕一时雨停不了?可怜淑英下班要穿雨衣骑机车回家,从内湖到台北,下班时间,一路塞,塞个四、五十分鐘,也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