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叶道:“你的上策如果行不通呢?”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上策行不通,那就只有采用中策了。”
眼见那边罗大亨费尽口舌却被群情汹汹的学子们围在中央,叶小天排众而出,大喝一声“统统住口!”站到罗大亨面前。
叶小天色凛然,大声疾呼道:“你们都是山中部落首领子侄,家族长辈们把你们送到县学里,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允文允武。可你们一遇到事情,从来不去想如果不动武能不能解决它,这不是有负长辈厚望吗?古语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们到县学读书,学的正是劳心之术啊!现在,放下你们的刀,试着用智慧来解决问题。如果有人执意不听本官良言相劝,本官也只好公事公办,把他逮捕法办!”
叶小天说完狠狠一甩袖子,冷冷地瞟过这些二世祖的脸,希望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丝羞愧甚至惶恐的情,可惜面前一张张面孔都毫无表情。叶小天暗暗蹙眉,心想:“怎么回事?莫非他们学识太浅,我的话太文绉绉了?”
人群中“嗤”地一声冷笑,有人用揶揄的语气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跟我们掉书袋啊?好!那就请你典史大人向我们展示一下,如何用你的心,来治我们的力吧!”
肃静了半晌的二世祖们脸上露出一片戾气,慢慢向叶小天逼近。
叶小天脸色大变,他本以为这些浑人只是不谙世事,既然大亨用骗的不管用,自己用哄的应该就能对付,却不想这些人竟是油盐不进、人事不懂。
眼见他们纷纷举着刀向自己逼来,叶小天也有些慌,一边急急后退,一边大声嚷道:“你们不要过来!伤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叶小天和罗小叶带人上山本来是为了阻止两派学子决斗,事先可不曾想到叶小天会引火烧身,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叶小天仓促之间被围,他们都在外面,想冲进去又不能伤了那些学生,要救叶小天出来谈何容易。
眼见几十口雪亮的钢刀汇成一片刀林临近,叶小天急急后退,慌张四顾,忽见旁边不远处一棵青松,松下有个苗女,正以手掩口向旁边一个男子低声交待着什么。
这小苗女一身银饰闪闪发光,腰间还佩着一口精致小巧的弯刀。叶小天想也不想,立即一个箭步窜过去,伸手拔出那苗女腰间佩刀,一勒她的脖子,就把刀架在了她的粉颈上:“统统不许过来!”
那些学生果然站住了。
叶小天又大叫道:“退开!统统退到二十步之外!否则,这小丫头就死定了!”
原本陪在那小苗女身边的大汉咬牙切齿一番,回头大吼:“退开,都他娘的退开!”
说也怪,那些向来目中无人的学生居然听了他的话,纷纷向外退开。其中也有几个不肯听的,也不知别人对他耳语了几句什么,登时脸色一变,也是纷纷退下。
叶小天心道:他们对同族果然特别关切,有人质在手,生命之危谅来没有了,说不定我这一搅和,还把他们的决斗也搅黄了。至于他们回头想寻我晦气……嘿!丢给花晴风、孟庆唯那帮家伙头痛便是。
李云聪站在外围看得呆了,这究竟什么情况,艾典史究竟是官是匪啊,怎么……劫持起人质来了?
叶小天冷冷一笑,横眼向那些学生们睨去,却见那些人虽然变了脸色,可看着他的目光却很怪,有些很凶狠,有些很古怪,好象……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叶小天正觉怪,被他用刀挟持的小苗女却是微微回头,向他斜斜一睨,冷声道:“先是设计利用我,再是花言巧语骗我,现在你居然敢把我劫为人质了……你好!你的胆子真是比天都大!”
叶小天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凝儿姑娘!”
他这一惊,搁在展凝儿颈下的弯刀便下落了三寸。几乎在他刀子下落的同时,展凝儿身不动肩不晃,一条右腿却突兀地抬上了肩头,靴面正正儿的抽在叶小天额头。叶小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噔噔噔”连退三步,一跤跌坐在地,手中的弯刀被展凝儿劈手夺回。
展凝儿阴着脸,一步一步向叶小天逼近。叶小天心头寒气直冒,眼见一双鹿皮小靴已经踱到面前,叶小天突然举起了一只手:“交易!你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展凝儿先是一呆,随即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又想骗我?你当我还会上当!”手臂一振,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徐伯夷!”叶小天不敢怠慢,急忙说道:“我用徐伯夷徐公子的大秘密,换你放我一马,怎么样?”
展凝儿有些疑惑:“徐公子……什么秘密?”
叶小天顿时笃定下来,“嘿嘿”地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很潇洒地拨开展凝儿的刀,从地上爬起来,正了正衣冠、掸了掸灰尘……
展凝儿一脚踹在他的腿湾儿,叶小天一下子墩在地上。展凝儿凶巴巴地道:“放你一马,不代表不能揍你一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敢装模作样,我自己问徐公子去。”
叶小天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地想:“恶婆娘,这么凶!给人家骗得团团转,还拿人家当宝贝!如果不是看你背景很大,我不想惹麻烦,早使出降魔手段,叫你雌伏于我的胯下……”
叶小天在心里吹着牛皮发着狠,再一抬头,却是满脸堆笑:“凝儿姑娘,既然是秘密,徐公子又怎么会说给你听呢?这件事也就只有在我这儿,你才可能听得到。”
展凝儿瞪着他道:“快说!”
叶小天道:“好!徐伯夷家里的情况,凝儿姑娘可知道?”
展凝儿道:“他家?他家隐居深山,家中现在只有父母高堂……”
叶小天“哈”地一声,说道:“这就是叶某要对你说的大秘密了!徐伯夷其实并不住在山里,他……凝儿姑娘,你要先发誓,只要我告诉你这个大秘密,你绝不动我一手指头!”
展凝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本姑娘一言九鼎,还会诳你不成!我展凝儿向蛊发誓,若你对我透露徐公子秘密,我绝不难为你,若违此誓,万蛊穿心!行了吧?”
叶小天道:“徐伯夷的家并不在山里,就在葫县县城。他也没有父母高堂,倒是家里有位结发妻子。凝儿姑娘,你听懂了么?”
展凝儿如遭雷击,踉跄退了两步,突然又冲过来,把刀架在叶小天脖子上,大喝道:“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叶小天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县学的同学全都清楚……”
展凝儿的脑海里轰轰直响:“难怪他从不让我去县学找他,说什么恐人非议;难怪他从不带我去他家里,说是他家教甚严,中举之前不敢谈婚论嫁。原来……原来全都是骗我……”
展凝儿心一酸,手一软,“当啷”一声钢刀坠地,以手掩面,跪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展凝儿这一哭,四下里不明底细的围观群众看向叶小天的眼儿就有些变了。他们可以不把汉人朝廷放在眼里,可是他们对本地故老相传的统治阶层却敬畏莫名。
叶小天看着不顾形象地跪在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展凝儿,轻轻摇了摇头:“唉!都说苗女多情,可你再多情也不能这么轻率就相信一个人吧!读书人心眼儿很多的……”
叶小天同情心发作,略一犹豫,就往袖中摸去。摸了两把,才发现今早换了衣服,忘记把手帕带上。他核计了一下,从腰带上抽出折扇,用扇柄轻轻捅了捅展凝儿的肩膀。
展凝儿抽抽嗒嗒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道:“干吗?”
叶小天道:“我没带手帕,给你扇子。”
展凝儿茫然道:“给我扇子干吗?”
叶小天叹息道:“把眼泪扇干……”
“放屁!”展凝儿竖起眉毛骂了一句,突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叶小天顿时一呆,这丫头梨花带雨的,忽然破涕一笑,颇有一种银瓶乍裂的惊艳。
展凝儿起身,拭拭颊上泪痕,抬眼一看,就见四周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展凝儿顿时大窘:“自己方才那般软弱难看的样子,居然都被人看到了……”
展凝儿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地喝道:“你们看什么看!不是上山决斗来的么?到现在都不动手,难道你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杀呀!杀呀!”那些当地山苗立即响应,其他部落的学子毫不示弱,双方刀枪并举,大战一触即发。
叶小天大急,高声喝道:“不许动手!”飞也似地冲过去,挡在双方中间,舌绽春雷地大喝道:“本典史命令你们,退后!谁也不许动手!谁要打,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叶小天这句话说得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王八之气风雷大作!奈何,这些暴力型学生都是山里人,不大认识王八。所以……叶小天很悲剧地被他们碾压了,人家真的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一场混战,兵器碰撞声铿锵不绝。片刻后,一条人影连滚带爬地从叱喝拼杀的混乱战场中爬出来。叶小天现在总算明白葫县那些官员为何全做缩头乌龟,这些野蛮人果然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啊。
叶小天发髻歪了,儒衫也破了,脏兮兮的扭在身上。他懊恼地脱下袍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光着脊梁无奈地看着混战的双方。
展凝儿负着双手,乜着他的狼狈相,鄙夷地道:“连胸毛都没有,你还去跟人家比壮!”
叶小天心火正盛,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没有?拽什么拽……哇!”一语未了,叶小天便惨叫一声,横空飞出,落入混战双方脚下。
混战双方对此不明飞行物根本不理睬,打得热火朝天。叶小天手脚并用,从他们脚下飞快地逃出来。展凝儿见了,眸中不觉有了一丝笑意。
叶小天逃到展凝儿身边,怒吼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你有胸毛?来来来,你让我见识见识……哇!”
叶小天腾云驾雾一般,再度飞进混战人群,然后像只不死小强一般,顽强地从人堆里爬出来。展凝儿唇边牵着一丝笑意,对狼狈不堪的叶小天道:“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士可杀,不可辱!”叶小天双眼通红,鼻息咻咻,好象一头斗牛,恶狠狠地瞪着展凝儿。见地上有根歪歪扭扭的树根,叶小天二话不说,冲过去拾起树根,就向展凝儿扑去。
展凝儿知道叶小天根本不会武功,虽见他面孔扭曲,两眼通红,瞧着很是可怖的模样,却是一点也不怕,甚至故意不闪不避,负手傲立,冷冷地看着叶小天向她冲过来。
叶小天冲到展凝儿身边,大吼一声,树根就向展凝儿的纤腰横扫过去。
展凝儿轻笑一声,小蛮腰轻轻一扭,就避开了叶小天势若雷霆的一击。
可是,展凝儿忽略了一点,叶小天手里拿的不是刀也不是枪,而是一根歪歪扭扭、状如虬龙的树根,树根上还有几根分裂出的枝杈,她让开了树根的主干,却没让开枝杈。
只听“嗤啦”一声,展凝儿的石榴裙就随着叶小天手中的树根扬到了半空,仿佛一面红旗,正迎风飘扬~~~正在混战的双方反应稍稍慢了一些,但是空中那面飘扬的“红旗”煞是扎眼,他们看到了红旗,接着就看到了只着一条裈裤呆立当场的展凝儿,正在喊打喊杀的学子们惊呆了。
穿着裈裤当然不致于让展凝儿春光外泄,但是女儿家怎么好穿着一条裈裤就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那可是内宅春闺,与丈夫相处时的穿着打扮啊。虽说苗女大多不守中原习俗,可展家几百年的土司世家,又岂是普通苗女?
所有人中反应最快的就是叶小天,对于危险嗅觉特别灵敏,当他发现整个黄大仙岭上一片寂静,连风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之后,叶小天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黄大仙岭上,所有人肃立,目送本县典史艾大人,手举一杆“红旗”,向山下飞奔而去,片刻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展凝儿吼道:“抓……抓住他!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苗家汉子们最先反应过来,朝山下追去。其他人大概是想去瞻仰一下叶大英雄的风采,也一窝蜂地朝山下涌去。
黄大仙岭上顿时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地垃圾,一片狼藉……
叶小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山下,脸上汗水如浆,回头一看,山路上络绎不绝,无数的人追了过来。叶小天暗叫一声“苦也”,奋起余力继续逃命。
叶小天扛着“旗儿”,好象巡山小妖似的跑出山坳,恰好看见一个老太婆侧身骑在一头小毛驴上,前边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后生牵着缰绳。
叶小天如见救星,气喘吁吁地喊:“站……站住!下……下来!快下来……”
老婆子眼儿挺好,一看叶小天,光着膀子,发髻歪着,满头大汗,肩上扛着一根木棒,木棒上还挑着一件石榴裙,登时大惊失色:“莫非碰上了采花贼?老天爷,老婆子的清白身……”
还不等老太婆呼天呛地号啕一番,叶小天已经冲到面前,一把将那没有四两重的老太婆从驴背上抱下来。老太婆百忙之中悲怆地吩咐孙子:“小四儿,快去村里喊人……”
叶小天道:“喊什么人?我……我是官……官府的人!”
老太婆连踢带踹,哭叫着道:“官府的人也不能强暴妇女啊!”
叶小天一呆,赶紧松开老太婆,啐道:“你想得美!我有……公事在身,现在征用……你的驴子!”
叶小天一把抢过驴缰绳,把石榴裙往老太婆怀里一塞,说道:“这是征驴钱,回头你们去县衙里领驴!”叶小天把“小红旗”给了老妇人,树根可没给她,眼下还要靠它傍身呢。
叶小天一路逃一路回头看,那些追兵不像他是在逃命,舍得使足浑身力气,所以众人越追越远。叶小天心里一松,这才专心赶路。
叶小天骑着驴子拐过一片青纱帐,后边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叶小天大急,正要冲进青纱帐躲避,仓惶间回头一看,只见一人骑着骏马飞奔而至,却是罗小叶。
罗小叶追上叶小天,没好气地问道:“典史大人,这就是你的下策?”
叶小天干笑道:“当然不是。这只是事急从权、临机应变的手段。”
说到这里,叶小天忽然有些沾沾自喜,仰起脸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罗小叶:“他们都追我来了,决斗之事应该不了了之了吧?”
罗小叶苦笑道:“黄大仙岭之难虽然解了,可咱葫县县衙之难也就来了。我听说那被你扒了裙子的小苗女很有身份。典史大人,你还是……多多珍重吧……”
进了城门,罗小叶便和叶小天分手,回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