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安三年。01bz.cc
帝都玥庆坊,东方家宅府邸后院,雪杉木下。
少女一袭明黄宫衣,头戴斗笠,闭着明眸,侧耳聆听着雨水,不少雨珠砸在其手里的寒冽槊锋上,化出雾雾水汽。
滴答一声,少女握槊单手挑起地板水面。
飒——
槊芒寒尽院落,罡风横扫雨帘。
化作残影的槊身,令不少站在屋檐下的丫鬟,瞠目结舌地拍掌叫好。
此刻间,一内侍打扮的公公越过券门,步入院内,还未来得及抖抖身上的雨水,呛啷一声,雨帘下划过一道白虹,劲风骤起。
内侍两脚颤着,眼珠子慢慢往下瞟去,一板长槊寒锋稳稳停在其咽喉两寸之外。
内侍啪嗒跪在地面上,哆嗦道:“右属长秋梁冀,拜见帝姬殿下。”
槊锋挪移,一丫鬟急身接过长槊,耍槊的少女也未说话,双臂环胸,扬起脑袋抬脚迈入屋檐,坐在摆放出的椅子上,顺带将斗笠挂到桌面一侧,手捧盏茶淡抿一口,随后明眸才往长秋梁冀扫去:
“可是姐姐唤我?”
梁冀还陷在上一刻的死亡边缘中,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玉卷:“是的,帝姬殿下。”
四周的丫鬟察觉此幕,纷纷朝着梁冀跪了下去,随着梁冀手中玉卷缓缓舒展,丝丝龙气絮绕在院落中,就连雨滴下落的速度都似因其减缓不少。
“奉天承运,昭安帝诏。”雨下宣读着圣旨的梁冀,偷瞧了眼稳坐品茶的少女,见其不行参拜也没多说什么,继续读道:
“帝姬东方贞儿,秾纤得衷风姿绰约,深得朕之喜爱。今册封为蔚王、赐居北宫亲王府邸,并因其已待嫁时,朕有得闻东楚萧氏长子萧异,卓而不凡有出将入相之才,与朕帝妹嘉偶天成,故着定婚聘于来年仲春筵开吉席,两人联缔夙愿,比似关睢,钦此。”
挞——
茶杯碎成破烂,茶水渗透一地。
东方贞儿唰地站起,明眸霍然变色:“姐姐要把我嫁出去?”
满言满语皆是不可置信,随即她冲到雨中,从梁冀手中抢过圣旨,扫视起来。
然而正如梁冀所读一般,没有半字作假,瞅得如此,东方贞儿直接把玉卷往地面摔碎,她根本没见过这萧异,凭什么嫁给他?
雨珠划过其晶莹精致的脸蛋,思了半响后。
东方贞儿脸色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蹙着眉头向丫鬟们说道:“我得进宫,心月备轿!”
唤作心月的大丫鬟,听闻主子言站起身,只是嘴唇中颤颤地,欲言又止。
女帝东方岚是东方家人,无论是女帝还是东方贞儿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可以说于心月深知这两位小姐的脾气,都是骄横自顾的小主。
她们决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扯不回来。
更何况大小姐自从荣登帝位后,更是傲慢无度起来,这几年过节回家,连同家主父辈的脸色都不给了,二小姐去求情,估计也没什么用。
身为皇室,联姻就是命。
希望二小姐是有办法吧,毕竟于心月也不想小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作为贴身丫鬟,心月往后说不准还得陪床呢,一个万一,那个萧异长相丑无比,心月想想都膈应。
想到这,于心月旋而对着东方贞儿‘嗯’了声,转身走出行廊,备马而去。
然而,还未转出行廊,她就撞到一人身上。
“家……家主!”
行廊尽头,走出一年知天命的中年汉子,脸相四方,两鬓微微发白,然而多年征战沙场的经历,其双眸无时无刻闪烁着精光,丝毫看不出老态。
“贞儿,你要哪去?”
“爹爹!”瞧见爹爹东方旭,贞儿从雨中跑进屋檐抱住爹爹的手,也不管被雨浇湿的宫衣会不会弄湿爹爹的常服,皱着鼻头:“方才姐姐传旨给我指配了一桩婚事,爹爹给贞儿评评理,贞儿不想要这婚事!”
“傻丫头。”
东方旭摇头轻笑:“岚儿给你选的婚事,自是认真挑选过其人的品相,这有什么不好的?”
言辞中,尽是赞同之意。
但贞儿不愿啊,挣脱开爹爹的手,道:“姐姐嘴里一直说最疼贞儿了,但依当下看都是嘴上说说,她居然狠心将我嫁给个不相熟的人,我……我。”
听着小女儿的话,东方旭走到一旁的椅子上,丫鬟急急忙忙将地面碎烂的茶杯收拾走,并倒起茶来。
“贞儿,若是此桩婚事是爹爹授意的呢?”
“什么!”
东方贞儿迟疑转头,明眸望向爹爹。
“诶诶!”东方旭熟知女儿的脾气,想想都知道她接下来要对自己说什么了,连忙打断贞儿马上就要憋出来的泪水,插话道:
“这桩婚事是皇室和萧家的联姻不假,实是边疆战事要紧,才出了此计稳定凉州军心。”
“那爹爹也不能就这样把女儿赔出去吧?”
“我来这,不就是要和你说这事。”见女儿没有急色,东方旭端起茶杯,并眼示意尚在雨里跪着的长秋梁冀退下,才继续道:“不过吧,贞儿若真不喜这桩婚事,东方家也未必不能悔了。”
说着,东方旭掏出一枚虎符递给东方贞儿。
“这是!”
虎符。
夏朝自洪庆八年荒政后,四大开国世家的苏家、萧家开始退出朝堂,手中的军权被慢慢稀释,此事过后,为之得益的自然是同为开国世家的东方家,以及卫家。
而自昭安女帝登基,女帝虽安夷平苗,立下不少战果,但对于朝堂局面却并未做出过多的变动。
不过在实行世卿世禄制的夏朝,女帝又默默扶持卫家情况下,几乎全天下的士人世家都主动地和卫家交好靠拢,俨然有成世家文坛之首的姿态。
至于东方家,那更是权倾天下,背靠着女帝又白又长的大腿,逐步掌控了天下兵马,东方旭也成为了继苏方老太爷后的夏之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
东方旭给予贞儿的虎符,虽不能调令边野数十万大军,却也不是什么小货色。
严格来说,这虎符可以在未来可以成为一张大杀器,但不是现在。
不过对于贞儿来说,那可就是一直期盼得到的东西。
贞儿有了它就能去边境军伍了,有了它就能去欺负那些长相丑陋,四肢发达的蛮子了,有了它,只要建立功业,姐姐就不会像教育琅儿般,教育自己了。
踏踏踏的脚步响落。
东方贞儿几乎连蹦带跳跑到爹爹身旁,从手里‘抢过’虎符,欣然笑道:“爹,这就给我了?”
东方旭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你这妮子别高兴得太早,这虎符可不是北境军的调令。”
嗯?
回过头的东方贞儿,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爹不会逼你接受婚事,但婚事定下后再悔掉,难免会掉萧家的脸色。”东方旭颔首说道:“朝堂世俗也难免会传出,堂堂东方家了不起,你们都是凤女龙孙,是萧家高攀不起的菲言菲语。”
东方贞儿挑挑英气长眉:“他们敢!?”
东方旭摇了摇头,继续道:“呵呵,敢不敢与想不想是两码事,所以你要退婚也得名正言顺去退,知道吧?”
那是当然。
东方贞儿挺了挺规模不小的胸襟:“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旭偏头打量了一眼女儿,道:“爹打算放你去凉境历练。”
嗯嗯嗯!
这个主意好,她早就想去了。
东方贞儿疯狂点头,连带着乳肉在衣襟下,翻荡起伏。
“不过!”东方旭微微眯眼,沉声接着道:“你前往凉境也别想着一步登天,带着北境军去胡闹,爹将你安排到虎贲军内,凭借你手中的虎符,能集调三百战士为己用,你就先从最低等的陪戎营卫做起吧。”
东方旭口中所说的最低等,是武官的最低等。
大夏武官分九品,有从正两别,但具体可分为营卫,司戈,都尉,郎将,中郎将,将军,大将军;而除了武官还有隶属军伍中的小官,不入九品仍可享受俸禄。
听爹爹的话,东方贞儿眸子露出惊喜,欢声道:“爹爹的意思是,只要贞儿在北境打出个名堂,就不必嫁去萧家,对吧?”
东方旭默默点了点头,品起茶来。
【夏朝的军伍建制,为十人一伍,设伍长;十伍为屯,设屯长,再十屯为部,设朗卫,后三到十部为一营,再交营卫、司戈,都尉管理。「请记住邮箱:ltxsba @ 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注:本建制略参考汉制,但并无照搬,一部是一千人的意思,也就是贞儿的武官,说是当三百兵的营卫,但那个兵符实际能掌握至多一万兵马。)
大夏还有着北境虎贲军,西北威军,楚定玄甲军,各二十万,并还有拱卫京都的雍州羽林军三十万。
其中虎贲军是镇守凉州,威军守幽州,玄甲军镇守在楚州,作为守卫京都雍州,抵御南方的防线,而除了这些大军,每个州以及城池都设有州军城军,州军不过万,城军不过千,一些小城甚至没有军队,只有城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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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身袭红衣的东方贞儿,带着丫鬟于心月,及十数名东方家女骑,携快马冲出京都,前往凉州。
城头上,东方旭目视着小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出。
身旁的老谋士,提了嘴:“二小姐颇具柱国当年雄风,只是将小姐派去北境军,柱国真的是想撇掉婚事吗?”
东方旭深深吸了口气,看来还是没瞒住这位多年随伴在身边的军师,回应道:
“自岚儿为帝后,蛮人虽不再开大战,但谁知将来会不会又打起来?苏家不问世事,萧家半退朝堂,如今大夏却仍需可用之才啊,萧异那小子我看着是真不错,也希望贞儿此行,能和他结个良缘吧。”
七日后。
凉州城外,大漠中。
黄沙朦朦的沙漠中,驻扎着百座军帐,一只海东青从空中展翅划落到守营的士兵臂腕上,士兵取下海东青绑缚的纸条,略微扫了眼,双眼齐睁,急忙转身冲入军帐。
军帐内,沙盘构筑的战场,两旁侧挂甲胄刀枪,其后有一床木架供以休息,简陋得来倒也实用,而在沙盘边,正站着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子。
“头,有报!”
听到士兵的话,皱眉俯视沙盘的萧异抬起虎目:“念!”
士兵遂展开纸条读道:“固原遭掠,速急行军两营,走凉盈道驰援!”
“固原?”
听着话,萧异往沙盘凉州城西北方向的一座城池插上旗帜,眉目紧锁:“固原?可攻不可守,走凉盈道至少得三日,等两营赶至恐人影都不见了,不对……不对。”
士兵收起纸条,站于一旁。
作为近卫的士兵,虽可开口献计,但更多的职务还是作为传话,保护郎将。
更何况在他看来,萧异郎将自十五岁从军小卒,屡建军功,至今短短七年,便已为虎贲军郎将,执掌七营共计六万七千余人,担当着驻守凉州,防蛮援城的重任。
可谓少年英才,智勇双全。
跟在萧异身边这么久,士兵只有折服,无论面临什么敌情,都无条件相信着萧郎将可以克服。
“蛮人此行断然不是劫掠一城那么简单,从年初起,固原银川永宁三城屡屡被打,这更像是种试探。”萧异手指划过沙盘上三城,微微眯眼:
“难不成……按以往的方式驰援固原,凉盈道左右高山,地甚狭迫,卒遇敌人,击之不敢,去之不得,必然功篑。”
正说着,萧异忽抬起头,扬声道:“传我令,调蠃鱼营,急行军固原驰援;嘲风、螭龙、朱厌等营,分车列骑隐于四旁,于十里后慢行随出军!,未得我令不得深入凉盈道;狻猊睚毗二营,弃重器,携鼓弓弩,轻骑跟随!天狗营留守凉州,辅行粮草。”
“得令!”士兵握拳致礼后,便冲出营帐传讯各营军令。
营帐内,萧异目光灼灼:“若果真想抛装引玉再关门捉贼,那这场战我便收下了。”
话毕,萧异从旁落的挂架上取甲裹身,别过腰刀走出营帐。
营帐外,两排士卒共计十八名近卫,站立于中;停在营帐旁,侧挂长槊的汗血马瞧见萧异,仰着鼻息喷了喷。
“出营!”
呜——
随着萧异落令,战号传遍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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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距离固原约莫百里,期间丘陵林谷、深山大泽不少。
因此驰援往往都要绕路,但前往固原中有一条长五十里的峡谷,名凉盈道,急行军一夜便可穿越。
以往凉州固原都会以此道,互通军士粮草,共为犄角迎敌蛮族。
此道两关口都驻守了一营防备,防备蛮人偷袭将大军困死在里头,不过此道也说不上多机密,蛮人也算是知道的,只是蛮人一贯只喜劫掠城池,出动时往往只有千余兽骑,打了就走,不会久战。
因此多年来,夏朝兵马都没在这出过篓子。
在今年开春后,蛮子只针对着固原银川永宁来打,每次都是小打小闹,等到援兵驰援,立马便逃,也不见劫掠财物女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兵行险着下,萧异此行便计划着,来上种别样的打法。
“头!”
凉盈道外十里,绵延一片黑色的铁骑,缓缓行走在枯黄的草面上,领头的萧异忽闻身后传来属下的呼唤,转过头望去。
朱厌营陪戎营卫崔庚,骑着马来到身边,说道:“头,后方来了个京都人,说是新营的营卫,不过没有随兵,算上她自己,只带着十三个人。”
萧异点点头:“让他随军出战吧,暂编入你的营。”
“呃呵,头。”崔庚支支吾吾,道:“这营卫腰上别着玉龙令,估摸着朝堂有人,还是个娘们,朱厌营右翼前冲,打起来怕是不好护着她啊。”
女的
萧异听着一愣,倒是颇为意外,思索过后用马鞭抽了抽崔庚,淡淡道:“你小子是看不起娘们了,可知巾帼不让须眉?算了让其编入螭龙营,到我中军来。”
“好嘞,头!”崔庚闻言一喜,拉转马缰离去。
军伍多事忙,刚与崔庚结束对话,萧异侧左方又赶上来一匹马。
“头,你看这!”
马上的人名为陈博,属嘲风营营卫,长相瘦弱,两颊内陷,然而展露在甲胄外满是伤痕的手臂,根骨筋肉扎实得很,万想不到的精壮。
“何事?”萧异顺着话语,询问道。
陈博御着马来到萧异身旁,手展开着张舆图,给萧异看道:“头,属下想了想,若是蛮蛋子真想摸咱屁股,光靠冲锋,咱们未必能将其夹进道里去啊,你看这个新勘测的舆图……”
“……包起饺子来,这道口的大泽虽然难逃,但蛮人的牛兽力气大,若是强行突围,再多的肉馅咱也吃不着。”
萧异扫了眼舆图,向陈博说道:“你这猴精拿着图跑我这来,说吧,大泽就在你的左翼,讲讲你的打法。”
陈博被头看穿心思,属猴脸前一刻严肃,后一刻咧嘴笑道:“蛮蛋子举动不明,咱们还是先别动,就盯在这儿。”
说着,陈博手指向大泽外的小山包,解道:“蛮蛋子的牛兽冲得重但不快,按照一开始计划的双开花包饺子,当崔庚一炸它右边,高山丘陵它突不出去,就准往这逃。但我营若是提前冲,包不下这个饺子……”
“但咱可以骗它一手,这大泽就留着给它突,不过得给它设个笼子钻到这山包来,届时我让人在这上头齐发弓弩,再包上去,就是只蚊子,也叮出他一管子血来。”
萧异堂眉挑了挑,又微微摇头:“套路一环环的,但人家不钻进去怎么办,若是走了缝,那才是丁点肉都不剩下了。不过这大泽的确是个问题,只是你那计不行,得换个法儿?”
“你看这。”萧异抬手指着大泽的下方,继而道:“按原计划,蛮人若是摸屁股,逼它进凉盈道,与赢鱼营配合,堵它个前后开花。”
“但此大泽在,蛮蛋子就多了一手退路,这退路也不是不可以按你想的办法去截他们;不过不能将它们全放出去,咱们可以在大泽南处再增设三部,等蛮兵牛兽骑兵冲出去后,立马把突围圈关起来;如此将它们的步骑分开,骑兵交给你杀,步兵堵进道里,蛮蛋子合不了军翻不了身,咱也不怕包不住。”
“头,高明。”
“行了,赶紧去整顿,赢鱼营进去不久了,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
“得令!”陈博闻言,收拾好舆图,转马奔袭而去。
萧异也停下全军脚步,在距离凉盈道十里开外的山头,偃旗息鼓埋伏起来。
一场伏杀,一场借梯上墙。
山野天气雾浓浓,为此平添了几分压抑和肃穆。
不等时。
凉盈道东右处,渐渐出现几批商户打扮的牛车,行入凉盈道关卡。
又过三刻,一片蛮人大军从东处袭来,牛兽蹄子将地面踩踏得泥烟翻飞,没过会就冲进了守卡的兵营之中,开始打杀起来。
隐于山面后的萧异眉峰紧皱,看着欲欲冲锋的属下,挥挥手按下:“再等等。”
又过三刻,成万规模的蛮兵结锲形阵再次杀入关卡道,萧异抬起手:
“传我令……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