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心反败为胜。
低喝一声,他将那女子新攻来的十余招针对穴道的擒拿发力震开,双臂一张,
向她硬扑过去。
那女子气定神闲,忽然放开披着的衣襟,双手齐出!
袁忠义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这女人一直抓着衣襟不放,原来只是为
了让他错以为对手羞涩保守,不敢放开免得袒露娇躯。
实际上,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那冷冽双目之中没有丝毫羞怯,就在浑圆雪嫩的肩头裸露在夜风之中时,袁
忠义的脚下,也陡然没了根基,天旋地转,被捏住双肘穴道,返身过肩,破口袋
般重重砸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并不很厉害,但两道真气猛然顺着手肘杀入经脉,叫他霎时间双
肩酸软,无法发力鲤鱼打挺起身。
旋即,那只好看的右手分出二指,高高抬起。
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准备发动三阴破魂翻滚躲避,然后,展开轻功落荒而
逃。
但一句他熟悉的嗓音阻止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飞凤姐姐!那是我郎君,
还请手下留情!”
已经贴住了眼皮的指尖停住。
贺仙澄外衣都没顾上穿,单手抱着抹胸,靠在门框处一脸紧张,高声道:
“他必定是来找我的,飞凤姐姐莫怪。”
那女子这才放开双手,缓缓站起,足尖一挑将先前掉下的轻衫勾回臂弯,淡
淡道:“你郎君的内功果然深不可测。可惜……他别的功夫太过差劲,若要闯荡
乱世江湖,还需历练。”
袁忠义躺在地上,冷汗溻湿衣杉,心底阵阵胆寒。方才被摔在地上那一下,
他才发现,那女人连之前内力很弱的缺点,也是装出来的。
她根本就是在试探他的武功深浅。
最后那一下将他制住的真气发动,尽管能显出内功还是不如他,但在这个年
纪的武林好手之中,已是凤毛麟角。
唐门坐拥如此人才,称霸西南,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他缓缓坐起,盯着那女子信步进屋的背影,目光阴沉。
贺仙澄匆忙跑到他身边,蹲下扶住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咱们
过后再慢慢说,你先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发生生了什么事?红菱的娘
呢?还活着么?”
袁忠义缓缓道:“你先告诉我,那女人是谁?”
贺仙澄略挑眉梢,忽然发现,他眼底竟有了狂热的挑战之心。认识他至今,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如此“江湖人”的神情。
“她是唐门如今的女子第一高手,唐飞凤。现门主唐天擎的庶出亲妹,我这
些天和她结交,猜测,她母亲可能是当年魔教的后裔。此人武功天赋极高,且行
事谨慎,思虑缜密,我建议,最好是友非敌。”
“刚才那是什么武功?怎的如此邪门?”袁忠义缓缓站起,直到此刻,疯狂
运行的不仁经才将所有积蓄着酸麻的穴道修复到通畅如初。
“那应当就是与唐门三绝之一——大搜魂针配合所用的大搜魂手。单拿出来,
也是绝顶擒拿武功。望月掌和广寒折桂手,还不配跟这种层次的过招。也就是你
内力深厚,换了我师父,只怕第三招就已经躺在地上等死了。”
袁忠义眯起眼睛,轻声道:“她是来保护霍四方的?”
“不知道。她和霍四方还不曾见面。”贺仙澄口气微妙,似乎在隐隐担忧着
什么,“霍四方根基才刚扎稳,就荒淫无度,穷奢极欲,本就不佳的风评,在江
湖中已经跌倒谷底。唐门先前只是派遣唐天童兄妹过来帮忙保护,这次霍四方连
败给尉迟狰,就忽然来了一个唐门数一数二的女子高手,其中……必定有什么蹊
跷。”
听出她语调中若隐若现的幽怨,袁忠义收拢心绪,柔声道:“你在这边,没
事吧?”
贺仙澄这才展颜一笑,道:“还好,就是那个鹿灵宝,到了霍四方这男人多
的地盘,疯病发作,险些惹恼那个更疯的。”
“更疯的?是说霍疯子?”
“嗯。不来不知道,霍疯子在南边的传言,并无半点夸张,甚至……还有些
不足。此 人性情残暴,嗜杀成瘾,劫掠那么多漂亮女人,淫乐到腻了,便变着花
样虐杀自娱。我和红菱到此地之后,这才多少时日,就被他请去旁观了六场。我
还好些,红菱有些吃不消,连着做了三晚噩梦了。”
袁忠义瞥她一眼,心想也对,她贺仙澄算起来也是见过大场面的,霍疯子虐
杀自己玩过的女人,恰好是她有过经验的事。
猜到了他的心思,贺仙澄摇头道:“我其实也很难受。那疯子……以折磨人
为乐。我和红菱有三江仙姑这层关系,他不愿明面下手,就变着法子恶心我们。
中间……”
说到这里,她捂住嘴巴,露出明显反胃的样子,闷声道:“反正……只要我
们自己吃饭,最近是绝不肯吃肉了。”
“你和唐飞凤住在这儿,那红菱是去跟鹿灵宝睡了么?”
“嗯,是我安排的。”贺仙澄望向那扇屋门,“鹿灵宝怀了孩子,我总要想
法子把她盯紧一些。她若再疯病发作惹恼霍家的人,我怕等你来了,连骨头也收
不到一根。我本来和红菱交替,但唐飞凤来了之后,与我一见如故,为了结交这
层关系,我与她商量之后,换了当下的住法。”
袁忠义终究还是在意,又问道:“唐飞凤就在这儿跟你住,为何不去找唐天
童他们?”
“唐门内部波谲云诡,唐天擎新上任门主位子不到一年,我猜唐飞凤和唐天
童这对堂兄妹没多亲密。她到了之后,都还没跟唐天童私下说过话,倒是那边的
妹妹唐甜儿时常过来跟堂姐聊天。”
他细细咀嚼一番,缓缓道:“澄儿,你和唐飞凤攀附结交,是为了什么?”
贺仙澄身子微微一紧,轻声道:“自然是因为此人厉害。”
“哦?”
“还因为,她野心其实极高,和我……算是真真正正一见如故。只不过,她
在武功上花的时间多些,其他方面不免少些。我与她,也算互相补足,颇谈得来。”
贺仙澄闭目一笑,道:“我知道你在猜测什么,我不否认,打算多她一个靠
山。”
袁忠义淡淡道:“靠山……恐怕并不需要很多。”
“但靠山与靠山联手,会成为更强的靠山。”贺仙澄双目睁开,神情充满期
待。
“我还不够格和她联手。”他叹了口气,“她瞧不起我。”
“那只是暂时的。”她柔声道,“飞凤姐姐是聪明人。”
“嗯?”
“聪明人都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比武功天赋更加重要。暂时能打赢你,
不是瞧不起你的理由。”她话锋一转,戏谑道,“飞凤姐姐说,鹿灵宝的剑法天
赋极高,兴许,何惜柏真正看重的弟子,并非白道冲。可如今呢,她不过是个半
疯半傻的孕妇。”
袁忠义沉默片刻,这才道:“走,咱们去见红菱,我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讲给
你们听。”
张红菱醒来一见到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知道母亲平安脱险,全仰赖他的帮
助,更是恨不得将心儿挖出来递给他看,扑在他怀中感激涕零。
不过贺仙澄似乎是从他的谎言中捕捉到了什么,斜瞄着他若有所思。
鹿灵宝的情况比渡江的时候还要好些,听他们说的她没兴趣,便一翻身抱着
被子回了梦乡。
按原本的计划,袁忠义打算带她们离开此地,远远躲着霍疯子的人马,安安
分分闯荡江湖。
可多了一个勾起贺仙澄想法的唐飞凤,事情便有了变动。
不仅是因为贺仙澄想要拉拢唐飞凤,唐飞凤也想要拉拢贺仙澄。
那句一见如故,可没有分毫夸张之处,两人相识当夜就并肩而眠,这待遇连
唐飞凤自家堂妹唐甜儿都不曾有过。
“她拉拢你,怕不是在为唐家选合适的媳妇吧?”离开霍四方宅院之前,袁
忠义回眸望着那已经燃起烛火的卧房,若有所思。
“我早已承认了与你之间的关系,唐门家大业大,还不至于拉下脸面,收纳
我这个残花败柳。”贺仙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道,“智信,飞凤姐姐的武
功应变,你也看到了。可唐门里,依然没有她的位子。”
“因为她是女人?”
“不,因为她哥哥更强。”贺仙澄拉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指肚,
“所以我不止想要说服她,也想要说服你,这乱世江湖,单靠你个人的强大,无
济于事。一山更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智信,你的邪门内功进境再快,武林中依然还有很多深不可测的功夫,能
叫你一筹莫展。你看看霍四方。他不过是一个私贩井盐的商人头子,拳脚功夫略
懂,可乘风而起,就是一条为害一方的凶蛟。即便野心平平成不了龙,总算也有
了一方天地,做过一番事业。”
“天下争霸所需的文韬武略,你我皆不擅长。带兵打仗,十个你我加起来也
敌不过一个尉迟狰。兴兵作乱,并非良策。但若如唐门一样,趁着乱世立足一方,
以众人之力,成为争雄之人的助益,咱们总是能做到的。”
袁忠义沉吟道:“便如你在茂林郡所做那般?”
贺仙澄摇了摇头,“我那时急功冒进,实在是因为时日不多,但眼下,已经
没了隐忧明患,你我大可从长计议。比如,先与可用之人结交,逐步构建亲友势
力。你所专长的,乃是攻心女子,近些年女子习武者甚多,哪怕多笼络几个你的
胯下拜臣,集众人之力,也能有一番作为。”
“听你这话,是想让我把唐飞凤勾搭上手?”他自嘲一笑,道,“那我怕是
要先能赢过她才行。对付你们的法子拿来对付她,不好使。”
贺仙澄微笑道:“只要你肯动这方面的脑筋,具体办法,倒不急在一时半刻,
也不急在某人之身。从无到有,总得耗个三、五年光景。说到这个……智信,红
菱的娘,在笼络人心、经营发展的事上颇为精熟,她此番落难,你若能趁机将她
收服,将来兴许用得上。霍四方在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
他摩挲着下巴,冷笑道:“那他已经晚了,三江仙姑,如今决不肯再嫁他。”
“你动作倒快。”
“我对女人,从来动作都不慢。”
信口调笑几句,袁忠义准备告辞,按照之前商定,等白天带林红娇直接登门。
霍四方如今不仅沉迷女色虐杀,还醉心于求道炼丹,不仅对飞仙门来的贺仙澄极
为客气,想必也不会为难三江仙姑。
据说几日之后,霍四方就要带主力西行北撤,经东川郡与唐门商议今后大体
方略,便要坐镇西部补山郡,准备当个安安稳稳的蜀州王。
如今尉迟狰横扫西南战无不胜,霍四方想要仰仗三江天谴与蜀州山势转攻为
守,倒是当下最可行的应对。
西南诸地饱经战火,想要恢复元气,可不是那么 容易。官军一旦缺少粮饷,
便又有了叛匪们出头的机会。
张道安也已在滇州严阵以待,他们挥军中原的野心,都在尉迟狰的铁蹄前乖
乖选择了暂且 蛰伏。
听说要与霍四方周旋一阵,直到抵达蜀北,林红娇颇不情愿。以她本事,就
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据点,一年半载也能拉拢成批信众在侧,冒险与霍疯子为
伴,反而极为危险。
可袁忠义信誓旦旦能保她周全,又在那破屋里将她弄得神魂颠倒,耳根和腰
肢一起软了,不自觉应承下来。
入住进去,袁忠义才知道,原来那看门兵卒也不算说错,的确没有女子会来
投奔霍四方,当初张红菱过来,气势汹汹谈不上投奔而已。
当天并没见到霍四方本尊,过来招待的,还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勇、霍
鹰。
唐天童此次列席,总算带上了亲妹唐甜儿。那姑娘年纪不足二八,人如其名,
生得娇俏甜美,莞尔一笑,粉面上便生出两个酒窝,煞是动人。
唐飞凤虽是妾室后人,但毕竟是门主妹妹,武功又高,座位还在唐天童之上。
她略作妆点,样貌比昨晚所见柔婉了几分,即便难称绝色佳丽,也配得上美人一
词,只不过目中有股凛然气势,那修美身姿,不 容易叫男子生出多少色欲。
推杯换盏,尽是闲言,席罢人散,鱼贯而出之时,唐飞凤忽然靠近几步,目
不斜视,轻声道:“袁少侠,昨晚有队巡夜的兵,在客店被人杀得干干净净。你
可知情?”
人前应当是什么模样,袁忠义不会弄错,微微一笑,道:“不知。但有些匪
类趁着夜里守备松懈,打算强抢民女,我一时气不过,出手杀了。不知和你说的
事情,有没有关联。”
“没有。”她淡淡道,“无耻匪类,都杀了便是。”
与爱女重逢的喜悦过去,林红娇便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假托身体抱恙,
出发之前,便在厢房休养,闭门谢客,只和霍四方派来的两个姬妾私下见了一面。
霍四方虽未直接提起嫁娶之事,但传话中的暗示颇为明显,他愿意拿出巴遗
郡交给有能之人打理,但那边民户众多,是他军饷粮草的根基所在,无论如何,
也不会放心交给一个“外”人。
林红娇推说要考量几日,暂且延后不谈。
山中之旅,不仅叫她枯木逢春,也叫她一腔壮志,莫名削减了七分。她原本
无依无靠,要在乱世 挣扎求存,庇佑女儿,才不得不强打精神拼命努力。可如今,
她满心思绪都挂在了袁忠义身上,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找一处避世之所,让女儿
与他完婚,自己则以岳母身份与他们共居,看能不能偷摸寻到机会,一解相思之
苦。
放在以前会让她垂涎三尺的巴遗郡,如今在她心中的分量,还不如一处不会
被战火波及的三进小院。
她的心态变化袁忠义看在眼里,揣摩得清清楚楚,不过,暂且顾不上去管。
他按贺仙澄的建议,正在设法与唐飞凤交好。
然而此人对贺仙澄青眼有加,对他却颇为冷漠疏离。最关键的是,还毫无破
绽。
哪怕因他当过手下败将就轻视几分,也大小算是个机会。
偏偏没有。
她就像是直觉灵敏,发现袁忠义人皮下的阴影一般,早早对他露出了不加掩
饰的警惕,甚至貌似无意般特地提起,说自己此次出来,拿了唐门一样至宝农皇
珠,百毒不侵。
给正在盘算用蛊虫走捷径的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转眼到了十月初八,南线探子来报,尉迟狰新发先锋三线齐攻,将悭州蛮兵
百部联军打得屁滚尿流,张道安发兵想要渔翁得利,结果被尉迟狰主力伏击,折
了两名义子,近万兵卒。
照这个势头,恐怕不出半年,尉迟狰的大军便要横扫四州,平定西南。
霍四方提前率亲兵离开,不知是不是急于筹措粮饷安定后方,他临行前命霍
鹰执掌令符,请三江仙姑为副统,北上巴遗郡,接管诸事。
为防路上生变,唐天童兄妹与唐飞凤均将随行。
上路不到两天,袁忠义就发现了颇为有趣的事情。
他对唐飞凤诸多留心,暗献殷勤。
唐甜儿几次过来到访,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
霍鹰对唐甜儿颇有兴趣,明显有所觊觎。
而唐飞凤,偶尔望向霍鹰,目光则会有所变化,神情复杂。
这一个大圈鱼咬鱼尾,还真是少有的局面。
若换了平时,袁忠义自然要精心谋划,设法把这一圈里其他三个都弄到自己
床上。
可天时、人和暂且不论,这地利,已经不在他这一边。
十月十四,一行车马,碾过石板路上清冷秋雨,缓缓驶入了唐家堡。
唐门的地界,还是应当敬姓唐的几分。
但当晚,袁忠义护卫林红娇秘密接见的人,却不姓唐。
那精瘦汉子摘下斗笠,露出的眼睛宛如死鱼,灰蒙蒙白多黑少,嗓音沙哑,
好似锉刀划过枯竹。
“青城,墨十一,见过三江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