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铁青,面无表情的辽王爷朱植,独自站立在正前方,与平西王季右鹘及众武林人士对峙当中。
陆昊天一看这箭拔弩张的态势,暗叹口气后信步向前,强作轻松的开口笑道:「老季,怎么不好好待在平西王府里享福,还千里迢迢的带着这些娃儿四处玩耍?」
只见脸色瘦白得毫无血色的季右鹘笑骂道:「老陆,咱们这些食君之禄的米虫,要不多少出门干点活儿,早晚要变废物。况且,那儿还有位十年前干过大架的好友呢?」,季右鹘下巴遥点向被辽王人马保护下的野人熊熊。
「门主大哥~」,早己激动不己的左舞玄,淌着泪,一声呼喊便走上前去,但见昔日英明武的四门门主,这会儿除了披肩的那件华美外袍之外,仅在袴下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熊皮下摆,浑身毛发齐长,情畏缩恐惧,那还得见一丝丝昔日的采,一时间楞在当场,又想上前拥抱痛哭,又唯恐唐突的动作会惊吓到明显己认不出自己的门主大哥。
「三哥,您先别动作,您五弟这会儿谁都信不过,您要是信得过我,就先站在一旁帮忙看着门主大哥,他现在谁都认不出。」,辽王背着左舞玄扬声说道,紧接又眉头深锁的朝季右鹘冷冷发话。
「季王爷,我适才就说过,这会儿由我话事,回头在圣上面前,我自然会扛起责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季右鹘对辽王不耐烦的口气毫不以为意,依然恭敬却态度坚决的回道:「辽王请莫令属下为难,圣命难违,今儿个奴才一是带走这名野人,一是当场将之格杀,没第二条路可走。」
辽王朱植脸色铁青的转头朝陆昊天问道:「那武威王爷的意向又是如何?」
陆昊天左瞧瞧,右望望,不久后才苦笑地朝季右鹘问道:「圣上那边是怎么说的,圣听怎会突然间关心起武林草莽之事?」
季右鹘淡淡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眼前此人乃是蒙古皇族的余孽。」
此话一出,众声哗然,昔日蒙古元朝欺压汉人过甚,中原普遍对蒙古外族仍残留着莫大仇恨,瞬间群情立时鼓噪起来。
「原来是蒙古畜牲,给他死!」「蒙古人,杀!」「他还干过那些肮脏事,更是百死不惜!」「果然是畜牲,难怪十年前会干尽畜牲才干的事!」「别说了,给他死!」
陆昊天见在场的武林人士的情绪瞬间沸腾,眉间深锁,转头看除了关镇远与关长征一脸讶异外,辽王及左舞玄皆面无表情,显是知内情者,其中左舞玄更是闻言低头,丝毫不敢与他身旁的关镇远对望。
陆昊天心想这下子连确认都不必了,但头也跟着更大了起来。
季右鹘淡淡又说:「证据是他胸口有大狼刺青。」
此时辽王沉声说道:「门主大哥并未向我们隐瞒此事,况且他也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他曾向我们说过,他的血液里汉蒙血统各一半,因此,他两不相帮,只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话一甫毕,众人怒喝咆哮的语声随即不绝。
季右鹘轻轻摇头道:「辽王爷身为皇上同母的血系亲弟,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叫人深感遗憾。」
此时,远远一声低沉的喝声传来。
「蒙古人难道就不是人,你们汉人又高贵到那里去?」,话方甫毕,一道粗犷雄伟的身影己跪在表情己几近惶恐的野人熊熊面前,辽王与左舞玄不约而同的齐齐阻挡在野人熊熊身前。
「四哥~」,「老四~」
来的竟是原以为己投靠极乐圣教的[白虎圣使]呼于楂。
此时,人群中传出一声飘忽的声音,发声者正是在场的年轻极乐教主:「呼于楂,你好胆敢背叛圣教主?」
只见呼于楂连头都不回,只淡声回道:「根本无所谓背不背叛,我呼于楂真正的主子从来都只有一位。」,接着,他五体投地的向野人熊熊跪拜致意,接着解下那把他长年背在背上,却从未见过他使用的秘巨大武器,无比恭敬且谨慎地摆放在野人熊熊的面前。
「主子,想不到我呼于楂查还能有这天能再将代为保管的斩马刀交还给主子,我呼于楂此生己无憾矣~」,说完,呼于楂竟当场就失声痛哭,其真性真情一时间表露无遗。
跟着也痛哭失声的左舞玄,蹲下紧抱住呼于楂道:「老四,我就晓得你不是个无义背叛之人,我就知道。」
「那你就不是吗?」,在这叫人讶异的状况层出不穷的当头,插进话的,竟是一旁的天剑星河关长征,他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痛哭失声中的左舞玄,「这会儿你又跟你昔日的过命兄弟们相认了,那是不是又要像从前一样,丢下那些关心你,曾为你作出无数犠牲的人们,去跟你的兄弟们过着从此幸福快乐的日子。反正不过是逢场作戏么,用过即丢,毫不可惜。果不其然,我打一开始就鄙视你是对的,你看似重情重义,但实则是个无血无泪,寡恩忘义的畜牲!」,平日温文敦厚的关长征,此刻却是脸若寒霜,字字刻薄。
原本痛哭失声的左舞玄闻言,立时全身随之僵硬,片刻后才惶恐至极的望向不远处才刚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的关镇远老堡主,在风中独自伫立的完好身影,一时间哑然。出片刻后,方才缓缓起立,行至关镇远身旁,低声向朱植及呼于楂两人痛苦无比的说道:「老四,老五,这一回便让左舞玄当一回无义之人吧,我欠大伙儿的,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
在朱植及呼于楂两人的谅解情中,原本一直低头默然不语的关镇远,此时抬头向他身旁的左舞玄微笑道:「小左~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打紧的。」,语气中充满了充分体谅后的澄透。
「爹~」,他身后的关长征忍不住开口。
关镇远听见那声呼唤,随即缓缓转身,他转身的姿态是如此温和与沉稳,以至于一时之间,令周围原本无比紧绷与吵杂的烦躁气氛竟亦为之暂时缓和下来。
「征儿,让你有这么一个任性,丢脸又不中用的爹,当真是难为你了。」,脸色苍白的关镇远朝关长征苦笑道。
「要演什么儿女亲情的丑戏,一边演去,这会儿可是民族存亡的......」,这时群众中突然传出一声喝骂声,但随即便嘎然而止,原来盛怒中的关长征无比凌厉的目光己挟带着如冰封般的杀气与剑气,遥遥锁定该名说话者,吓得那人瞬间噤声。
陆昊天眼见这乱成一团的人情纠葛,早己经是一个头像三个般的大,正努力苦思如何排解这如同死局一般的态势。
想不到原本还安静在旁观看的任伯惇,这会儿竟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让原本胆小如鼠的他,竟也失心疯似的在这个几乎杀得死人的紧绷气氛中出声添乱。
「前辈,熊熊到底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让人非得杀他不可?」
任伯惇胆怯的声音虽小,说话的对象也仅是陆昊天一人,但此刻现场静若悬针,几乎内圈所有人都听得见任伯惇提出的问题。
「闭嘴!」,脸色转为铁青的陆昊天怒喝一声,浑厚无比的声响,令在场所有人的耳鼓均为之一疼,「这里没有小孩子说话的地方!」
任伯惇见到陆昊天从未有过的愤怒情及责骂的口吻,吓得差点就当场哭了出来,但他居然还是不改硬气的续问:「小子晓得这里没有小子讲话的余地,也晓得这里任何一位大人用根小根头便能捏死小子,但小子就是不懂,熊熊看起来像是会伤害人的模样吗?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害怕啊!」
此话提醒了在场所有人,大家不约而同的朝被辽王人马保护在中间的野人望去,果真如任伯惇所讲的,原本就畏缩不己的野人,此刻更是恐惧至极的瑟缩在人堆当中,且浑身发着抖,那还有半分昔日四门门主的模样,不禁让众人的气势为之一泄,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陆昊天依旧铁青着脸色喝道:「我叫你闭嘴,你是没听见吗?」
从没被陆昊天如此暴怒喝骂过的任伯惇,在小小心灵受伤的同时,另一股不平想反抗的拗脾气居然也跟着涌了上来。
「但我就是不懂。」任伯惇天生的牛脾气一旦发作了,居然也是一发不可收拾,「你们大家口口声声说什么民族安危,大义公平的,但看在我眼里,你们不过就是想把令自己害怕的事物赶紧的消灭掉而己。既然是这样,那又何必再加上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直接说是为了安心而杀人,为了杀人而杀人不就好了。」
「你是想我宰了你,你才肯闭嘴吗?」,陆昊天此刻脸上挂着任伯惇从未见过的铁青严厉的情。
从未违逆过陆昊天的任伯惇,此刻却像是个被父母责骂却丝毫不肯服气的小孩,铁了心般的硬拗到底。
「要杀小子,不必前辈动手,前辈说一声,小子立刻就撞死在您面前,但您不能强迫我相信我不想相信的事。」,任伯惇涨红着微胖的脸,抿着嘴巴,紧握着拳头,但却怎么都止不住颤抖得像是风中树叶般的身体及手脚,但却依旧毫无畏惧的与盛怒中的陆昊天对望。
旁观的众人一方面震摄于陆昊天的威势,一方面看见威震天下,无人敢稍撄其锋的武威王爷,这会儿竟被一名模样天真而微胖的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的顶嘴,最后竟还演变成两人互瞪对峙的局面,这可是是前所未有的闻异事。一群摆明着看热闹的武林人士,竟是不约而同的暂时放下眼前的大事,没半个人插话,就是想看看武威王爷要怎么摆平这尴尬无比的局面。
「哈~哈~~哈~~」
不久,原本铁青着脸色,一付还想杀人模样的陆昊天,竟突然失声笑了出起。笑完之后,他举起双手在脸上来回抹了几下,又深深呼吐了口气之后,才缓缓打开他那双宛若清湖明镜般澄净透亮的眼睛,转向一旁看呆了眼的季右鹘说:「老季,说老实话,我不认为你有错,把任何可能危及武林和平以及国家安危的种子,在它发芽之前先行一步拔除,这样的做法或许不光彩,但却不能说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觉得待在这边。」,说着,陆昊天拉起任伯惇的手,便往辽王等众人的方向横跨了一步,「我想我会开心许多。更何况,这个家伙.....」,陆昊天比了比野人熊熊,「他还欠我一场大架,在我没讨回来之前,我也不希望他死掉。因此呢~我打算跟你对干一场了,真过意不去。圣上那边,也劳烦您代我说声抱歉。」
这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演变,令在场所有人为之目瞪口呆,却没想到接下来,连天剑星河关长征竟也跟着一起发疯了。
只见原本也看呆眼的关长征,不久之后竟然也咧嘴笑了起来,转身向他身后的关青辅说:「青辅,传我指令,便说关家堡主关长征即日起卸下关家堡主的职位,从此任何作为与关家堡再无关连,请关家族会另行推举一位合适的堡主,明白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人指示吓呆了的关青辅,求救似的朝关镇远老堡主望去,却只见关老堡主居然也微笑着点头,表示要他照辨。
关青辅究竟是跟随关长征多年,当下便明白关长征的用意及苦心,正想表示同进退,却被关长征先一步用眼色制止。在沉默半晌后,关青辅终于沉重地点头道:「青辅听令。」
此时季右鹘的目光冷冷的自关长征处收回,转向陆昊天温声规劝:「老陆,你别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你再好好想想。」
「老季,我没开玩笑。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你也在场,你不觉得很可能是我们中原武林欠了四门一笔吗?」,陆昊天也收起嘻皮笑脸的态度,慎重的回道。
季右鹘沉下脸回道:「不论谁是谁非,谁对谁错,蒙古余孽要清,皇上的圣命要从,这便是我遵行的道路。倘若真要将每件事情的是非对错讲个清楚明白,那大伙儿干脆都待在家里抱小孩算了。就算当年错不在四门,难道我们就要放着蒙古余孽不理吗?」
陆昊天喟声回道:「我没说这事对错,毕竟当年汉族受蒙古外族欺凌压迫的惨痛记忆,大伙儿都不该忘记。只是,在事情没真正弄清楚之前,我的良心实在没辨法让我杀害一个极可能是无辜受害者的对象。」
无论在任何时刻,表情始终都冷漠淡定的季右鹘,首次流露出真挚的情感道:「我说老陆,我季右鹘天性孤寒,一生从没几个像样的朋友,但我却是打从心里头将你当成我生平的知心好友,我求您别让我留下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会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以你跟圣上的过命交情,圣上也绝不会将这事当真,就算是我老季在这儿求您了,老陆~」。
「谢了,老季,我们虽然老是斗嘴,气味也不甚相投,但我也是真心将你当成我的知交好友,可是啊!人的一生总该干上几件让自己开心满意的事,你说对吧!呵~」,陆昊天一脸清爽的表情,态度却坚定不移。
季右鹘无言的缓缓闭上眼睛,半晌之后,他再次张开如寒冰般坚定锐利的双眼,举起手袖内的令牌,扬声喊道:「众将士听令,以野人为首要的捕获及狙杀的对象,任何试图反抗或阻碍之人,不论身份职位,一律格杀无赦!」
混乱之中,任伯惇只来得及听见陆昊天向众人传音道:「集中向右方山坡突破。」,以及白虎呼于楂扬声说道:「你们护送门主大哥走,我来断后。」,然后,他便看见有如排山倒海般的人潮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