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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腹之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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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翎安鸿闻言变色,魏庆倏地起身,恨恨低喝了声「妖女」便一个纵身奔出房门,直奔谷山李七养伤之处而去。折翎怒喝道:「赵破,使砦丁大索全砦!见了克里斯蒂娜,立斩!」赵破轰然应诺、转身将去之际,折翎又扬声道:「且慢!」

顿了顿再道:「随我来!」

折翎回视,安鸿会意道:「我不离开,大哥放心!」折翎也不多言,带着赵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克里斯蒂娜居处破门而入。屋中椅内的晓月被骇了一跳,见破门而入者乃是折翎,登时喜上眉梢,起身快步朝门口走过来。不料折翎面色铁青,扬手便是一掌挥出。晓月只觉得劲风如刀、扑面而来,别说动作,便是连呼吸都不得畅快。花容变色蹙眉瞑目之时,却又觉得面前力道一偏,被带着打了几个旋,跌倒在地。

折翎接安鸿示警赶回后连闻噩耗,心中既伤且怒。伤者,箭营余子一残两丧;怒者,自己忽视巧云临终言语、未即刻处置克晓二女,以致有此祸事。此时虽不能明锣明鼓大索克里斯蒂娜以免动摇军心,但可抢先于晓月处亡羊补牢,以免重蹈覆辙。待含忿而至、一掌挥出,却并未感到有任何抵挡。弹指间往晓月脸上一瞥,见其容颜惨淡、泪痕犹在,不由得心头一软、手掌略偏。

晓月心惊,赵破待命,皆寂而无声。折翎回掌凝视晓月,心中一时是晓月平日乖巧,一时又是郝挚手中举着的披帛,一时是晓月昨夜灯下的墨笔涂鸦,一时又是巧云死前那一声「晓月娜娜皆不可信」。千回百转,终是难决。半响,叹口气道:「吩咐砦丁看守,不许她离开此屋半步!」说罢,转身离去。赵破唿哨一声招来两名砦丁,吩咐了看守再寻折翎,哪里还有踪影。

折翎脚下比心中更急切,不一时便已到了箭营众人居处。那房外已经围拢了一群人,多是白衣,见折翎至,不约而同让出条通路来。折翎大步流星冲进人群,只见房门外郝挚抱着头蹲踞于地,双手狠狠的纠扯着髻旁头发;高诵立在一旁,目中含泪,双手颤抖。折翎心中一寒,抬步迈进房中,室内情景入眼,霎时血沸怒起。

谷山左胸,被不知什么利刃挖了个碗口大的血洞,肉碎如糜、白骨森然。李七喉头插着一根金针,所余一臂,被硬生生扯下丢弃在一边。四壁之上,俱是喷溅鲜血;腥气散在空中,使人欲呕。折翎懊愧而怒,怒极反笑,霍地转身问道:「魏庆呢?」

高诵闻折翎发问,再难忍目中热泪,哽咽道:「魏庆往房中看了一眼,便去寻那……那……那胡女了!他的眼睛……」

折翎容色一黯,摇手示意高诵不用再说,转对一白衣砦丁道:「传令下去,全砦人在砦墙处集合,不得有一人遗漏。」待砦丁应诺,其他砦丁散去后又对高诵道:「将箭营兄弟全都唤来,送谷山、李七一程,也好将他们两个好好安葬。」

高诵擦泪离去,折翎与郝挚各怀心事一蹲一立,宛如木雕泥塑。未久,除魏庆外,箭营众人齐飞奔而至,屋中哀声令人闻之心碎。陆大安抽刀在手,狠狠地砍在床上吼道:「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屋内众人纷纷随之怒吼,声震屋瓦。蹲在屋门外的郝挚闻声霍地起身,却不料双腿已麻,一跤跌倒。折翎探手过去,想将他拉起。本以为郝挚眼中应满是愤怒,故自己眼中带着一份歉疚,不料四目相对时见他眼光空洞,竟是一丝情绪也无。郝挚借力站起,折翎探问再看,却看见赵破叉手垂头立在郝挚身后不远,遂拍了拍郝挚肩膀,走到赵破处问道:「我有一事相询,请赵兄定要如实作答!」

赵破面色沉重,点头道:「将军请讲。」

折翎道:「我与云儿相识之时,克里斯蒂娜已在她身边做琴师。这女子究竟是不是诸葛砦中之人?」

赵破摇头,答非所问道:「适才砦中亦死了四人!一老者,一男丁,两妇人,皆是金针在喉,死状甚怖!」

折翎一怔,继而深施一礼道:「无端猜疑,请赵兄恕罪!适才我恐砦众惊惧、动摇军心,更恐这胡女原是砦中人,故止了赵兄大索全砦之事。如今砦众在此处围观、知此事者甚众,我心中结亦结了,还请赵兄、王兄传令举砦大索,更兼安定人心!」

赵破还礼道:「将军说哪里话?若我是将军,逢此事亦会疑虑。还请将军放心,砦中所余皆是同心抗敌之人。如今砦中亦有被害者,更是感同身受,大索之事,义不容辞。至于安定人心,将军交予我与王锦二人便是!」

折翎点头道:「这胡女狡猾残忍,我怕她入夜再来杀戮……」

赵破亦点头,截断折翎道:「将军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砦中虽有一套应内敌的法子,却数十年未曾用过,恐是有隙……」

折翎会意道:「大宋军中有结营巡哨之法,应可稍补阙漏,我使高诵助你。」

赵破道:「如此甚好!适才我已听砦丁传令集结,这便去砦墙安排一切。」

折翎道:「赵兄辛苦,高诵随后就到。」

赵破拱手离去,折翎转身入房中安慰了箭营众人几句,便吩咐将谷山李七尸身用被子裹了,抬到中坪自己居所处。安鸿闻声而出,见了二人惨状亦是大惊失色,悲恸不已。众人七手八脚在清晨折翎掘的坑边又掘了一坑,继而填土埋尸,使谷山李七入土为安。

此时阴云大合,密布空中,如沙滩潮头浮沫般层层叠叠压在山间林梢之上,似已与树间轻雾连为一体。山风穿林,草木呜咽,似边塞羌笛,又若百鬼夜哭,与两座新坟前众人悲声合在一处。折翎凝视二坟,俄顷又将眼光转向房中。思及短短两日夜间心头挚爱、生死弟兄俱是天人永隔,不由悲从中来。可这悲戚到了七窍处却难以宣泄而出,反是又转回内中,惹胸口一阵烦闷。如此往复不休,整个身子被悲烦填满,魂魄灵台似乎也被忧闷淹没。

安鸿见折翎怔怔出,恐他伤心过度,把其臂开口道:「大哥,保重身体!」

折翎吃他一惊,深吸口气将胸中烦闷暂压道:「二弟放心,我自省得。」

安鸿见他口中虽答,但心仍是不属,正欲借他事分其心,抬眼却见屋角处转出个人来。定睛一看,乃是魏庆。箭营众人大多数尚未知晓魏庆被克里斯蒂娜伤眼之时,此时见他眇一目、目下颊上血痕犹在,遂一拥而上搀扶问讯。魏庆也不理会,穿出人群来到折翎面前。折翎关切道:「如何了?」

魏庆施礼懊恼道:「属下循着死去砦丁尸体一路追去,却还是丢了踪……」

折翎摇手打断道:「我是问你伤势如何。」

魏庆闻言一愣,折翎续道:「这胡女伤你一目,损谷山李七,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不过,你目伤不轻,切莫再单身独寻,以防不测。」说到此处,略略扬声对场内众人道:「你等亦是如此。」

众人应诺,独魏庆不语。半响,方如下定决心般单膝跪倒,抱拳道:「将军,我有一事禀告!」不待折翎说话,又续道:「我乃吴玠吴经略贴身侍卫,富平战前奉吴经略之命隐于箭营兵士中归在将军麾下,若察将军有随府州反宋降金之意,便将将军刺杀、以绝后患。富平战败,于乱军中随将军来至此处,心中仍念吴经略之命。前日议事厅中,我见将军情状,方知吴经略所疑不实,将军定与府州反叛事毫无干系。当时欲向将军坦承一切,怎奈乱事频发,不得其便。今日得将军关怀,再不说明,怎堪为人。魏庆乞为将军麾下走卒,抵抗金狗,再无二心,还请将军恩准!」

折翎静听,面容由惊转喜。魏庆话音方落,叩首于地。折翎坦然受了魏庆三拜,将他扶起视其目郑重道:「前事已矣,今后同心!」待魏庆颔首回应,又将眼光在箭营众人面上一一凝视。折翎每看一人,其人便抱拳回望,待六人皆抱拳而立,折翎扬声道:「好!自此刻起,你我兄弟便将家国事共扛于肩!内诛胡女,外御金贼!」

场内诸人皆随折翎大呼,待折翎吩咐下守御及教砦丁结营自保事后便纷纷散去准备。魏庆不顾眼伤,亦要与众人同去砦墙。折翎心中忽闪起一念,遂将魏庆唤住问道:「安鸿求援,仅携了我与风慎各一封手书。吴经略军离此较近些,但适才听你所言,却显然信我不过。若是你随安鸿同去,一来可复命,二来可代我言明心怀,求援事必可事半功倍。只是你眼伤方被……」

魏庆听到此处,截断折翎言语,抱拳正色道:「尊令随安公子求援!」

折翎见状,也不再多说,吩咐魏庆自去结束准备,转身对安鸿道:「二弟,那箭阵密谱可收好了?」

安鸿将衣襟略为扯开,露出怀中贴肉处一薄薄布包道:「大哥放心,我将这密谱用油纸裹了一层,又用布包住藏在胸前,万无一失。」

折翎颔首道:「此密谱中所记八门箭阵,乃我与云儿据诸葛武侯八阵图之法共同参详而创。变化万端、妙非常,射敌酋及武功高强之人有效。密谱所书,甚为详尽,但花溪峡外谷山……」说道此处,折翎看了看不远处新坟,顿了顿续道:「谷山用箭阵八门阙一,却点醒我此阵可不拘泥而用。为七星、为五花、为三才,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我心中有所构想,尚未及书于密谱之上。我现将变化之法话与你知,你出山后若是得遇堪托付之人,便将密谱连同其法传授于他……」

安鸿本是连连点头,但听得折翎语中萧索之气越发浓重,最后几句大有托后事之意,忙打断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清晨路上你我生死以待之约?」

折翎会意,挤出微笑道:「二弟多虑了!我将臂弓改良之法授与韩五哥之时也是这般,此刻心情不佳,以至语气如此。密谱所记,我早已烂熟于胸,只是担忧此密谱在砦中毁于战火罢了。那臂弓改良之后,韩五哥为其取名为克敌弓。

这密谱,二弟可也要那得授之人取个响亮的名字才好。」

安鸿见折翎容色语气皆转轻松,心下稍安,亦笑道:「定不负大哥所托。」

折翎听罢,招手示意安鸿附耳,将自己心中箭阵变化与他细细说了一遍。安鸿依记忆复述,折翎听后指其错漏。如此几遍,直至安鸿记忆无误,方才罢手。

安鸿闭目又将阵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转身看了看屋内、眼光又掠过屋外新坟,对折翎抱拳行礼道:「如此,我这便上路。大哥保重!」

折翎亦抱拳道:「二弟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安鸿颔首,提气飞掠,浅荼飒飒,衣袂飘飘,起落之间,渐渐去远,化作山间一白点,终消失不见。折翎正极目远眺,遥送安鸿时,几名白衣人自房侧转出,为首一人一瘸一拐,正是砦外腿上中刀的王锦。

王锦带着几名砦丁来到切近,对着两座坟恭谨行了礼,才到折翎身边低声道:「将军节哀。」

折翎颔首问道:「王兄来此何事?」

王锦道:「砦中胡女肆虐,小人恐长公主尸身有损,故此来请示将军。议事厅后有一密室,乃是存放我历代门主牌位之处。可否将长公主尸身暂且存放在彼处,以保无虞?」

折翎喜道:「如此甚好,我正忧心此事。多谢王兄告知!我去抱巧云出来。」

王锦连称不敢,继而为难道:「门规所限,将军恐进不得密室。」

折翎道:「我至议事厅前大石处,余下路程,有劳王兄。」

王锦不迭应允,同折翎一道携了巧云尸身至上坪议事厅前。折翎等在大石处,待王锦与随行砦丁出厅,问明稳妥,方才一同离去。

不多时来至砦墙,多数砦众已散去,只余箭营、随陆大安出砦死战十余人及老坑等溃兵仍在墙下等候。折翎将风慎、王锦、赵破、李豫招来跟前,共同商议定下出兵六十之数,一众溃兵竟因能否随战争执起来。折翎见军心可用,便弃了适才断后那十余人,欲将溃兵全数带上。一旁风慎皱眉悄声道:「将军,除箭营六人外,皆用刚刚溃于军前的逃卒,会不会太过冒险?」

折翎道:「金军不识地理,又兼后勤已失,定是兵无战心,此我等必胜一也。

今日砦前三百金兵围我三人,虽看似勇猛,却徒有其表,与富平相比,锐气全无,乃至功败垂成,此我等必胜二也。溃兵请战,军心可堪大用,此我等必胜三也。

再加赵兄领路,箭营随行,更可出其不意。不论战果如何,此战后砦中亦可添数十敢战之兵。随大安断后者,俱是能战之士,留诸砦中,更添防那胡女之力助,我心中亦安稳些个。」

风慎捻须道:「将军所言有理!那箭营与砦中弓手可要打混调配?砦中弓手亦多未经战,由将军选两名箭营老卒带出历练也好。」

折翎赞同道:「合该如此!晏虎郝挚带一队弓手与我同去,余人带一队弓手守砦。」

在一旁偷听的陆大安听到此处,忍不住叫道:「将军,我亦要去!」

折翎闻声,笑斥道:「休得呱噪!此次劫营,你暂为队正。」又转头对队列中的老坑道:「你为大安之辅。」

陆大安得令,欢欣雀跃,就在墙边找了个平坦处,将刀枕在头下,不多时便鼾声大起。晏虎郝挚得令后先随王锦去墙上选了一队弓手,而后依陆大安之态,亦是睡去。老坑及一众预备出战的砦丁虽是学样躺在一边,却是个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折翎及众人计议,赵破随军出战,风慎王锦守砦,李豫大索克里斯蒂娜。安排已定,众人各司其职,赵破亦去歇息。折翎在陆大安身侧一块石上盘腿打坐,调息运气,只待李豫以锣传讯,便赶去手刃克里斯蒂娜。可体内周天流转,空中红日渐西,也无丝毫动静传来。又行了几个周天,耳听高诵在耳边轻轻唤道:「将军,时近二更。」

折翎吐纳毕,只觉清气爽。睁目见赵破已至,便吩咐整队。放眼看去,除赵破及箭营三人外,个个眼袋浮肿,显是未能安睡。不过个个都是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之态。折翎与赵破一同,临时立了几条令行禁止之规,便领军出砦。

赵破在前领路,行了几里,扬手示意。折翎凝于目,远处林中,依稀有火光跳跃,遂下令人人衔枚、散成几队蹑足向前。折翎赵破眼力皆佳,于暗处解决了几个金人哨探。悄没声向前摸去,看看金人营帐已在一箭之距内,折翎刚要下令放箭射篝火旁金兵,赵破忽一拉他衣角,低声道:「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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