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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剑东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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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身女子看看十二,又看看安鸿,捂嘴噗嗤一声娇笑,拾起地上衣物。经过安鸿身侧之时,驻足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飞身离去。十二对安鸿抱拳感激道:「多谢!」

安鸿一怔,问道:「为何?」

十二羞赧道:「我等虽互相轻视,却同为孟门一脉。十二只是不愿见她毙命,并不是与她同流合污,安公子不要误会。」

安鸿听他言语,心中疑惑之状再添一端,口中却放弃纠缠转问道:「此人貌似依旧呆傻,如何是好?」

十二上前两步,怒道:「如此便好!」扬起手左右开弓给了裸身男子两记耳光。裸身男子浑身猛地一震,眼内迷惘虽在,智却似渐渐清醒,缓缓转着头四处打量。安鸿见状瞠目道:「多谢。」

十二下巴一抬,问道:「为何?」

安鸿结舌无语,自忖道:「这汉子一切都好,就是这性子忒不爽利,小家小气太过。」十二见他不语,头一扭也不说话。裸身男子此时全醒,扑倒在火后四人身上挨个摇晃身躯,呼喊姓名。见身体僵硬、气息全无,遂放声大哭。安鸿上前劝止,待他敛悲穿好衣物后问他来历。裸身男子答道:「回恩公,小人名叫周青,凤翔府周家村人氏。听闻和尚原之上,军兵缺粮,遂与四名同乡前往送粮。

因大路时有金狗行军,故绕行山间小路,不料……不料……」言语难接,又是泪如雨下。

安鸿与十二见周青凄惨,遂好言安慰。助他在洞外埋了尸首,就在洞口暂歇。

天色微明,三人一同上路。行了不远,便看见周青与同乡的推车、粮袋横七竖八散在一边。周青将所有粮袋装在一车,蛮牛般咬牙推行。又行了不远,到了周青所说山间小路,只见粮车如水,不绝于路。有送粮的乡民见周青车重,停下分担,彼此虽不相识,却亲如一家。

安鸿见周青与大队同行,放下心来,遂带了十二先走。二人歇息半宿,气力尽复,不到半日便已将几十里山路抛于身后,来到和尚原外不远。安鸿见路多窄隘、怪石壁立,却无军将把守,连斥候哨探竟也见不到半个,不由暗暗心疑。眼见上原,才有几名宋兵拦住喝问。安鸿将魏庆的腰牌出示,求见吴玠。 宋兵见腰牌皆态度恭谨。分了一人离岗为安鸿二人带路。

一路崎岖上得原来,入眼便是军营一片。安鸿不明兵事,十二在他耳旁小声嘀咕道:「看样子也不过三五千人马,怎地扎做这许多小营?」三人于营间穿过,安鸿左右观瞧,只见各营宋军不过数百,或坐卧或笑闹,状甚懒散,军纪憾缺,与带路宋兵相比,所差何止天壤。

不多时行至一营,兵士仅数十,个个顶盔贯甲、结束威武。与他营相较,静谧肃杀远甚。人望其外则自生畏、居其中而自穆然。宋兵带二人至中军帐外,行礼扬声道:「禀将军,原外有二人自称折翎折指挥义弟,求见将军。因其手持将军贴身侍卫腰牌,故队正命属下将二人引来帐外等候。」

宋兵话音刚落,营帐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帐帘一掀,冲出个络腮连鬓、膀大腰圆的汉子。口中嚷嚷:「折翎在哪里?可安然无恙么?」

宋兵悄声道:「此乃吴玠将军胞弟,吴璘将军。」安鸿见吴璘口呼折翎、关怀满面,于是心中对他好感又加,忙抱拳道:「有劳吴将军挂念,兄长安好。兄长遣我来此寻二位将军,有紧要军情相商。」

吴璘蹬蹬蹬几步近前,挥退宋兵、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道:「那还在这里文绉绉的做什么?快进帐来!」安鸿一笑,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帐中去。帐幕忽分,现出一人。此人鼻直口阔、五绺长髯,面相颇类文士,但腰宽背厚、虎步龙行、不怒自威,恰一副武将气度。望安鸿笑道:「舍弟粗豪,性子冲动,让贵客见笑了。帐内请!」

安鸿连称不敢,自通报了姓名来历,又将魏庆腰牌及折翎手书交予吴玠,这才在帐中下首站定。吴玠细细读罢,将书信递给吴璘,叹道:「不想金人竟如此狡诈!若阴平失守,我等困于此处,成西蜀姜伯约矣!」顿了顿,将诸葛砦情形细细询问。安鸿一一作答,只将巧云孟门之事隐去,称砦中山匪被折翎收降,同心抗金。十二一直随在安鸿身后,闻其称孟门为匪,气愤填膺。静悄悄使两指扭住安鸿腰间软肉,出力拧掐。

吴璘看罢信函,握拳迈前两步对吴玠道:「大哥,不,兄长。事关重大,要立即遣军前去援助才是!」说完又重重顿足道:「手中无兵!奈何!奈何!」

安鸿闻言变色,十二也松手呆立。吴玠对安鸿道:「不瞒安公子,正如舍弟所言,此刻原上无兵可用。我与舍弟所部,本有精兵千人。因军粮不济,故分了八百人与杨子和,攻凤翔、取积粟。累日谴军卒四下远探,又去了百余。如今营中只有军兵数十,分队轮流把守原周各通路而已。」

安鸿疑惑道:「我在来时路上,见百姓向此处输粟者众多。又见原上军营之中,兵士怎也有数千。怎会……怎会捉襟见肘至如此……」

吴璘嘿了一声道:「你又不知兵事!懂些什么!」还想再说,被吴玠叱退。

吴玠先致歉,后沉重道:「原上兵士,皆是我收聚之败兵溃卒。金人抢掠陕西,使将士家属失散。张枢密行踪辗转不定,使后勤无着、粮食缺乏。原上兵士,每营各自分属、不听号令、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无一可用。幸得百姓盼望王师收复,吴某旧日亦略有薄恩,遂慷慨解囊相助。怎奈杯水车薪,军中仍是入不敷出。」

安鸿为难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道:「折指挥处军情,亦是迫在眉睫。虽有高山险砦,兵丁却只是乌合之众,必得援相助方可无虞。为今之计,或待子和率众归来,使其麾下精兵随公子回援;或寻得张枢密驻节之处,求其发兵往援。」

安鸿急切道:「敢问吴经略,哪个方法快些?」

吴玠道:「二十日前,我已遣人去寻张枢密驻节所在,子和亦已率兵去了十数日。安公子先在营中住下,不日之内,定会有消息传回。到时,你我择其先至者为首选,双管齐下,定可及时赴援。不知安公子意下如何?」

安鸿虽心急,左思右想亦是无奈,无奈颔首道:「只好如此!」

吴玠见安鸿面容,知他心中焦虑,遂吩咐吴璘设宴款待。安鸿婉拒,请吴玠安排了帐幕自去休息。十二到帐中也不理安鸿,直接蒙头大睡。安鸿将一切抛诸脑后,闭了帐帘运功打坐,一时物我两忘。待睁眼时,天已黑透,只觉清气爽、饥肠辘辘。十二在安鸿打坐时自作主张拒了吴玠邀请,见他运功毕,出帐于火头处寻了军中饭食,没好气的丢在安鸿面前,蒙头又睡。安鸿惦念折翎,却又知原上情势不佳,心中烦闷,饭罢便也躺倒假寐,放耳去听周遭动静。山风吹帐、甲叶摩擦、军中刁斗、营火噼啪,声声皆入耳。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急匆匆脚步声由营外而至,于中军处倏地停步,惶急道:「将军,吾乃陈远猷。大事不好,有军将串谋、鼓动哗变,欲劫将军以降金,请将军速速发兵平乱!」

安鸿闻言大惊,一跃而起。耳听吴璘叫道:「大哥,帐下兵丁多在原周巡夜,营中只十余人,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叱道:「慌什么!你二人带营内余卒去各营传令,命大小将校同至我帐中商讨军务。」

吴璘又叫道:「大哥!还商讨什么军务!依我之见,你还是带上安公子主仆先行离开。我带领士卒,在此挡……」

吴玠亦再叱道:「胡言乱语!我吴玠乃军中主将,岂可因些许乱卒而轻弃中军?速去传令,休得耽误!」顿了一顿,转做温言道:「左帐中有两位贵客,烦请陈先生与他们一同出营后,往山中暂避。待此间事了,我遣吴璘去寻你三人。」

吴璘顿足离帐,集兵出营。安鸿拍醒十二,示意他跟来,挑帘而出。迎面一中年文士正急步走来,见安鸿二人出,行走中惶急拱手,还未及出言,营外远处一条火龙直奔营门而来。兵甲繁杂,脚步不一,内中夹杂着高喊「捉吴玠、杀吴玠」之声。安鸿转头对十二道:「送陈先生去中军,好生保护吴经略,不得离开半步!」言罢,提气轻身,离弦之箭般直趋营门。

安鸿至营门处站定,那条不断逼近的火龙尚在数丈之外。运内力仰天一声长啸,乱军前队闻声讶异,皆缓缓止步。安鸿拔剑指地,以剑气在身前三尺地上划出一道数寸深沟,朗声道:「越此界者,死!」

乱军约有三百,本是列为一纵队。闻安鸿长啸,见前队不行,皆拥到前面挤作一团。火光下见安鸿文士打扮,竟敢孤身一人挡住大队去路、持剑划界定规,登时笑声震天。安鸿剑尖指地,面无表情,置若罔闻。乱军忽分,有一将骑马而出,大喝道:「百姓送粮,吴玠皆以财货回赠,累日如此、不见囊空,营中不知屯了多少珠宝!攻破营寨,其财任你等取用。活捉吴玠,至金营又是大功一件。

休得在此与这疯汉聒噪,速速冲进营中!」

乱军闻听,个个眼红,发声喊便向前冲。十数个胆大贪功之人冲在最前,数息而至剑界边,各举兵刃砍刺。安鸿运功,衣襟无风自动,凝震腕,倏忽剑出。

十余乱军略在前者,无论耳鼻足臂,凡过界皆被削落;略在后者,无论刀枪斧钺,凡过界皆被截做数段。刹那间,刃折兵损,血落成泥。

十余乱军或惊骇或惨呼,却阻不住身后未见此情形同伴向前冲突。机灵的几个向外急闪,于剑界外扑倒;疼痛难忍的被推搡过界,剑刃相加,登时一命呜呼。

新冲上乱军亦是十数人,似同属一队,兵器衣甲均无二致。见眼前碍事背影全部消失,不约而同举枪攒刺,动作整齐划一。安鸿跃起避过,左臂在空中一卷、袖做游龙,缠住刺来枪尖,右臂前指、剑似飞凤,抹过十余乱军咽喉。众乱军先觉虎口迸裂、枪杆脱手,尚未及反应,喉头便是一凉,继而鲜血喷涌。安鸿将衣袖向身后营门中一甩,十余杆枪整整齐齐插在土中,好似一排木栅。双足落地,站上适才起身前地上脚印,丝毫不差。

未拥上乱军只觉得眨眼之间,地上已是尸身累叠,皆惊愕不敢前。马上将见状将手一挥,马后八名持刀盾者应召上前、排众而出、擎盾扬刀、冲入界中。安鸿出剑,与八人混战。这八人倚盾之固、分进合击,在安鸿剑势之下分毫不退、竟可勉保安然。马上将喝道:「此人力竭,你等还不以多为胜,将他乱刀砍死,更待何时?厚禄大功,就在眼前!」

乱军闻言,一拥而上。营门虽不甚宽阔,却也有数十人、数十支兵器三面围着安鸿招呼。安鸿适才以一敌八,优势颇大,已将盾手逼至界线以外。此时三面受敌,一口剑劈砍崩格、洗截刺搅,应接不暇。虽剑剑夺人性命,却无奈来敌众多,只得步步后退,看看已离枪栅处不远。马上将远远望见团团围困之中,剑若游龙、上下翻飞、使鲜血四溅,持剑人却已淹没于人群之中。

未久,剑光忽敛。马上将大喜,以为安鸿寡不敌众、殒命营门。刚要催马向前、入营去杀吴玠,忽然人群中穿来一连串惨叫。其音未落,凄然又起,如是者六,围中剑光重现。马上将惊骇不已,转目暗思了一番,终咬牙下定决心。长出口气稳定心,缓缓抽出佩刀,双脚一蹬马鞍,飞过营门,直奔中军而去。

战团之中,安鸿衣上,乱军鲜血淋漓流淌,头脸亦被腥红遮蔽。脚下尸身,已垒为层台,整个人唯有手中宝剑滴血不染。乱军约剩了百名,皆心惊胆寒、口不能合。当前一人正对安鸿,只觉两股战战。安鸿逼视其目,继而眼光向下,呛地一声收剑归鞘。那人顺着安鸿目光看向自己脚下,见自己双脚尚在剑划血河外寸许之地。心中一松,双膝酸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安鸿将眼缓缓扫过余下乱军,目光所及之处,人皆跪倒、无一站立。

营门寂静,身后营中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安鸿急回头看,见中军帐幕前不远处,吴玠、十二正双战马上将。陈远猷拖着一个大布袋,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

马上将瞥见安鸿弃门而回,遂以命搏命,不顾十二在侧,将全部攻势集中到了吴玠身上。虽立时中了十二几剑,却也一脚将吴玠踢倒在地。一刀劈下,欲将吴玠杀死,却被一旁的陈远猷往面上扬了一把沙土,急闭目去躲。扭身挥刀再砍时,安鸿已到。

安鸿使挑字诀击歪马上将手中刀,紧接着又是几招将他逼退数步。马上将见十二与陈远猷护着吴玠渐渐远离,知杀之无望,便将一腔怒气撒在安鸿身上,刀刀不离要害。安鸿见他刀法不似战场血战练就,反倒更似江湖中历练得来,暗暗生疑,想要将他生擒活捉、问明缘故,遂处处留手。马上将久攻无果,只觉气力不佳、刀法散乱,欲虚晃一招,转身退去,却被安鸿抓了破绽,一剑刺中肩膀。

安鸿滑剑至马上将脖颈,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挑动军兵来刺杀吴经略?」

马上将不理安鸿问话,闭目吟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吟罢双目圆睁,眼中精芒暴涨,一掌向安鸿推来。

安鸿撤剑削马上将小臂,意欲使其收招回救。不料对方不格不挡、任由他将手臂砍下。马上将断臂连掌依旧势大力沉地打在安鸿前胸,趁安鸿肺腑震荡之际逃之夭夭。

安鸿衔尾急追,却不料对方轻身功夫亦是上佳。自己久战气亏、又被断臂震出些内伤。急切之间,竟是不能迫近。数息,马上将已出了营门,一跃上马,加鞭逃走。安鸿又追了一阵,却只能目送一人一马越去越远。

营门处,吴璘带同数十兵士、数十军将自远而来。火光之中,望见血流成河,百余人死,百余人跪,又有数十人成串僵立、一动不动。大骇之下,拔刀迫近。

跪着的一众乱军胆气已破,纷纷膝行让路。吴璘踏尸山过血海来到僵立人前,举火观瞧。只见僵立之人共有六串,皆被大枪穿胸、连在一处。六名最前之人皆举盾于胸,却仍难逃劫数。恰此时,安鸿追击,无功而返。众乱军见血修罗至,尽皆匍匐。吴璘所携军将、兵士,亦多有惧色。吴璘探知众人均安好,便要下令杀光乱军,以儆效尤。尚未动手,十二来传吴玠令道:「吴经略请众军将入账议事,另令乱军余子清空营门。」

吴璘闻令,恨恨而罢。留了兵士看守乱军清理,带一众军校及安鸿入了中军。

吴玠高坐帐中,态自若。先请安鸿坐在己侧,又将眼一一扫过营中诸将。

诸将眼中,有愧色、惧色者众,几乎个个手不离腰间刀柄。吴玠见状,长长一叹。

尚未开言,便听守帐军卒欢呼道:「贼已授首!贼已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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