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姐弟俩好久没好好聊天了，小叶不会那么不讲理啦！」
「变得这么恩爱呀？好吧，那，就一下喔，别太晚，明天你要容光焕发的！」
「好！那，第一门诊门口见？」
「嗯！待会见囉！」
到了荣总门口，我们就像大学时代那样散步着，但其实，我们俩一直慢慢的走到了阳明大学，爬上了那段俗称农坡的山坡，除了见面时的招呼外，并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我们散步到了山上的操场，立真示意我坐下，我们才在草坪上各自坐了下来，一起望着晴朗的星空。
「好怀念啊，这样子的散步。大三下时，你常在清大陪我像这样走着，安慰和阿哲分手的我，记得吗？」
「嗯！记得！那时你哭得丑死啦！到现在还心有馀悸！」
「欸，巴格弟弟，你大学以后到现在，真是一年比一年机车耶！」
「总要跟上姐姐的脚步啊，从高中认识你到现在，一直都那么的兇！」
「我哪里有一直很兇啊！」立真双手插腰，皱着眉说。
「也是啦，高中时比较可爱，哈哈！」我开玩笑的说。
「机车！」立真跟平常一样，熟练地揍了我一下。
「啊──高中啊！真怀念。」我高举双手，伸了伸腰。
「对呀，我们居然已经认识了???一二三四五???十六年了！天啊！大半人生都跟你一起度过，真是太可怕了！」立真拨起手指数了起来。
「对呀！刚刚我妈，帮我收东西时，翻到了一张卡片。」
「嗯？甚么卡片？」
「就???我岁时，你送给我的生日卡片。」
「噢???」立真低下头来，手环着双膝，声音变得微弱。
看到立真的样子，我忽然想到，难道，我真的要跟立真说，我到今天才看到这张卡片吗？某次和小叶看完电影时，小叶曾和我说过，爱情中，最痛的莫过于错过了。而我，只不过是曾经以为自己追立真追失败罢了，初恋失恋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还准备幸福地跑去结婚呢。
但立真呢？若我和她说了，那么，我要立真如何是好？若立真早已对我没感觉，那，点明了这件事，对我们俩的关係，只会是个不必要的伤痕。若立真对我还有感觉，难道要她开口问我是否能继续过去错过的恋情吗？更何况，立真现在的反应，看起来比较像后者???
不，不可以。因为我早已认定这辈子就只有小叶了。对她说实话，只会再伤害立真而已。不行，这件事，既然还是我自己的祕密，那么，就让它继续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再看了一次那张卡片之后呀，很想和你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我当作弟弟照顾，谢谢你没有就这样从我生命中消失，有你这个姐姐，真的，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立真扑簌簌地哭了。
立真的眼泪，让我更加的确信，立真的那份心意，至今仍未自她心中抹去。但，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了。
「我呀，是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遇见一个真命天子，爱你、护你，永远都为你着想，就像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一样。我真的，占尽了你的便宜，觉得，很对不起你。也真的，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像我一样的幸福。」我接着说。
「嗯???」立真掛着淡淡的泪痕说，「我会的???」
然后她忽然转过身来，侧身抱上我。我吓了一跳，全身僵硬的就像立真第一次在竹湖畔睡着时靠着我一样。只是，这一次，我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小叶，小叶的笑容，小叶嘟嘴的样子，小叶生气的样子，和第一次小叶和我为了立真吵架时哭泣的样子。
「啊哈哈???我抱到了新郎倌，今年运势一定会很旺???」很快地，立真自嘲地轻轻推开了我，拭了拭泪。
我们一阵静默。
「你知道吗，」立真突然噗哧地笑了一声，划破了寂静，「和你约好在洛杉磯帮我过生日那天晚上呀，我翻了衣柜里的衣服，翻了一整晚，想说穿哪件飞去找你好。试来试去，还是觉得那件我们第一次一起买的黑色小洋装，最美，最有纪念价值。然后啊，还想了好久，我是要一下飞机就扑到你身上，说『恭喜你！在本小姐三十岁这天，正式升级成为鄔先生！』呢？还是要摆个苦瓜脸，说『唉，姐姐我认输，都已经三十岁了，真的还没人要。』然后假装瀟洒的，拍拍你的肩，对你说，『恭喜你，鄔先生！』，再好好抱抱你呢？」立真突然声音哽咽，「结果，两个多月后，你和我说，你好像喜欢上小叶了，要我当你的军师，那晚，和你丢完msn，我又哭到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比跟阿哲分手那天还丑，但这次，没有你在身边安慰我了???」立真顿了顿，擦了擦眼泪，强挤出了点笑容，「后来到了洛杉磯，看到你和小叶在一起时，那幸福洋溢的表情，我真的好为你开心，认识你十几年以来，终于，第一次看到真正快乐幸福的你是甚么样子???」立真吸了吸鼻子，「只是，那时我真的无法看你和小叶那么恩爱，所以匆匆地就逃回台湾了???」
立真双手拍了拍脸，拨开了泪痕，愣愣地望着星空，而我却愣愣地望着她。
「对不起，我以为都过这么久了，我应该早就放宽心了，但好像还是???」立真咬着嘴唇，泪珠又再次的丰沛了她的双眼。
「对不起???」我也红了鼻子，一股深深的愧疚将泪挤出眼眶。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嗯，我会没事的???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的找到属于我的幸福的，像你遇到小叶那样，非要不可的幸福???也不再倔强，不再爱面子了，」立真站起身来，带着泪光，用她那甜美又倔强的笑容，微笑地伸出手，「祝你和小叶幸福，也祝我幸福。」
我握了立真的手，让她拉我站起身来，然后微笑着对立真说，「祝你幸福，姐姐！」
立真轻轻地点了点头，「晚了，我们???散步回去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明天婚礼要唱的歌，都练好了吗？」我点头。「嗯！不过今天还是有一点点不顺，还要再练习一下，待???」我倏地闭上嘴，将「待会小叶肯定会打电话来验收」吞回喉咙。
「那，回去的路上，我陪你一起唱吧。」立真轻轻地说。
※※※
回到家，也快十一点了。冲完澡，只听房间里响着小叶的专属手机铃声。
「亲爱的老公，都准备好了吧？结婚证书记得保护好喔，明天结婚登记手续办完，签完字，我们赶在喜宴前去护贝一下好不好？」
「嗯！好！」
「怎么了老公，你???不开心吗？」敏感的小叶马上就发现了，今晚的我好像变得没那么热情。
「没有呀???嗯！亲爱的，我想我只是???有点紧张而已！」我说。
「真的呀！那老婆亲你一下，放轻松唷！」小叶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个「啾」的声音。
「耶！我最爱你了，亲爱的老婆！」我快速地甩了甩头、眨了眨眼，赶紧强迫自己从稍早那深深的愧疚中恢復过来。「啾！」
「那，二次进场时，我们要合唱的歌，没问题吧？别再像今天练习的时候一样吃螺丝喔！」
「彷彿能看见明日两串脚印的走廊，忧伤有时候竟被你调味得像颗糖???」我马上唱了起来，让小叶验收下午从婚纱公司分别后练习的成果。
「嘻！好棒！这次终于顺了！」小叶开心的说，「欸，明天我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吧？」
「那还用说，你天天都是最美的好吗！」
「哪有，你那个『立─真─姐─姐』比我可爱多了！」
「有吗？我都不觉得，一整个恶魔来着，想到我都发抖。」
「欸！人家对你不错，帮你追我，又帮我布置婚礼耶！她手真的超巧的，那些布景我超喜欢，你还这样讲人家！」
「一天到晚欺负你老公，你说恶不恶魔啊？哪里可爱了嘛！你说你说，对不对？还是我家老婆大人最美最可爱。」
比起第一次小叶见到立真时，我早就熟练的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对话，明白小叶只是要我一次次的覆述她是最好的、我最喜欢她而已。当然，我是真心的这么认为的，也只会对小叶一个人这么说。只是，小叶这么一说，想到我居然还让立真帮忙布置我们的婚礼，不禁红了眼眶，深深的愧疚再次袭来。
「嘻！我家老公也最可爱！」小叶在电话那一端咯咯的笑着，「快睡吧，明天你要是全世界最帅的新郎！」
「遵命！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掛上电话，我缓缓起身，走向书桌，望着那对十六年来一直陪伴着我的木偶笔架，带着淡淡的微笑，反覆地练习着明天喜宴上要唱的歌。
「彷彿能看见明日两串脚印的走廊
忧伤有时候竟被你调味得像颗糖
是你抓紧我往前去张望
望我内心夹岸群花盛放
我被写在你的眼睛里眨呀」
「你被写在我的歌里面???唱呀???呀啊
我们???被写在彼此心里???爱???呀???」
城市的另一端，立真轻轻地流着泪，哼着。
隔天，喜宴开始前，立真匆匆忙忙地跑到新娘房，把我叫了出来。
「嘿！新婚快乐！」边塞了张卡片给我，「对不起耶，今天我不能参与你的大日子到最后了。医院那边临时有紧急状况，我得先赶过去帮忙！」
「是唷，真的喔???好可惜???」
「对不起嘛，好啦，之后再好好补偿你们！那，我先走囉，新婚快乐！要幸福喔！」立真边说边轻轻挥着手，转身快步走去。
然而，这是我和立真最后一次的对话。
喜宴隔天，我们便出发前往欧洲度蜜月了，而立真也就在这段时间，离开了医院，离开了台北，就这样，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