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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新花年年发、肆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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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眠一向较浅,这一晚特别明亮的月辉透进窗纸照入室里,深夜时分他醒了过来,下床走到暖阁看严穹渊。这男人半张睡顏被月色照亮,眉眼柔和俊美,宛如仙人,他看着有些心动,揉了揉心口告诉自己不要乱想,把对方落到一旁的毡毯拿过来替人盖好。

严穹渊一把捉住金霞綰的手腕,然后睁眼一瞧,望着那张清雅藏艳的小脸才想起自己在花晨院,嗓音微哑道:「是你啊,做什么?」

「你毯子掉了,我帮你盖好啊。」

严穹渊看他一脸无辜,松手坐起来问:「睡不好么?」

「不是,我睡得浅,有时半夜会醒来。」

「哦……睡得好才长得高。」

金霞綰垮下脸,哼声走开:「要你管啊!」

两人各自躺回去,片刻后金霞綰忍不住出声轻喊:「你睡了么?」

「怎么了?」

「聊一聊吧?」他对严穹渊充满好,虽然对方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于是他自顾自的聊起来:「你一直都住在琉璃天么?听说那里大山大水,不过什么人烟都没有,深山茂林间还常有瘴气,你一个人怎么过啊?」

严穹渊说:「我说故事给你听,你听完就睡吧。」

「我又不三岁小儿,用得着你哄我?」

男人逕自说起久远前的事:「很久以前琉璃天是锦山国的一个偏远部落,只不过后来被邻近的云岐灭了。那部落的一些人往外逃逸,其中一人和锦山国的将军变成莫逆之交,后来锦山国和云岐国有纠纷,将军把琉璃天收復回来,可部落已经不在了。

那将军当时正和锦山国的公主相恋,公主也和那部落遗民成为挚友,挚友选择回琉璃天生活,将军跟公主没有强留。后来锦山国的国君、贵族沉迷于修仙炼药,荒废政务,听信奸佞,导致民不聊生,最终被银华国併吞。将军战死了,公主被掳,银华国天子强收公主入后宫,封为贵妃,那时贵妃肚子里已经有将军的遗腹子,而且若强行堕胎有性命之危,最后她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但她害怕孩子被杀,只好拜託和自己有交情的长公主把孩子送出宫,藏到民间。

琉璃天的友人略懂一些卜算之术,算出公主有难,到了人间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他打听到贵妃与孩子的事,受贵妃所託去找到孩子,将他教养成人。」

金霞綰听到这里,说:「你就是那孩子吧?这么听来,你和我师父也挺有缘,师父要不是太惦记长公主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跟你们一起去琉璃天。」

「嗯。我也不是一直都在琉璃天,偶尔会到外面走走。」

「那你认识很多江湖朋友么?」

「也没有很多。」

金霞綰笑了声:「我就说嘛,你一定是都不笑,冷冰冰的,这样很难交朋友的。不过行走江湖,自由自在的很好吧?」

「看你怎么想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熟悉别人的规矩容易惹麻烦,所以说入境随俗,才能自在行走,若以为自由自在是可以不管不顾他人,那便是大错特错。」

金霞綰皱了下鼻子:「又在说教。」

「事实如此,你不爱听就算了。反正再过两日我就走了。」

听到这事,金霞綰彻底没了睡意讶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严穹渊半开玩笑应他:「嗯,捨不得我?」

金霞綰逞强道:「怎么可能捨不得。我只是没听说过这事,有点意外,你去悼念过贵妃了?依你的修为不是能潜入皇宫偷瞧?」

「能,但是不能。」

金霞綰听懂他的意思,能潜入,却选择不这么做,这是因为严穹渊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

严穹渊说:「见过送葬行列,远远的看了。」

「节哀……」

严穹渊知道这少年心性不坏,还会想要安慰自己,他说:「我没事。其实我一出世就和她分开了,没有相处过,也不曾知晓她是怎样的人,有些事只是听师父告诉我的,就算心里悵然,那也都是因为自己的想像。我跟你相处过,对你还比对她熟悉。」

金霞綰捏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听对方讲,他想了想说:「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才悲哀难过啊。」他说出口就后悔了,严穹渊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他安慰,气氛好像变得尷尬。

「霞綰。」严穹渊忽然轻唤。

「嗯?」少年觉得那有些沉礪的嗓音,磨得他心尖微痒、发酥,说不上来是怎样异的感受,好像会想更亲近对方,想更瞭解一些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怎么活?」

金霞綰说:「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啊,自由自在的,师父也是这么希望的。你不也说外面每个地方规矩不同,那行走江湖也未必逍遥吧?」

「找到自己的道,认清方向,心中清明就是逍遥。茫茫然不知所谓,才会误以为能为所欲为是逍遥自在。」

「你能不能别再说教啦?」金霞綰一时受不了他讲的那一套,烦躁回嘴。

严穹渊问:「一直关在风月坊、花晨院里,是自由自在?」

金霞綰一时答不上话,严穹渊也没再说什么,但那句问话让他陷入迷惘。由于江东云的疼爱和庇护,使他在花晨院里是特别的存在,既不像其他人需要在欢场陪酒卖笑,也不必事事操心,他只要伺候好江东云就够了,江东云是他师父、养父,但对他做的事更像是豢养宠物?

只是因为没人敢对江东云的作为有异议,所以他就理所当然这样被教养长大,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在花晨院的处境很尷尬。现在他还小,别人不会多说什么,等他年岁渐长以后,江东云还会一直这样宠着他么?他要如何自立?如果他连一般艺者都不算,他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不过金霞綰眼下青黑得比较明显,他早起打水顺便伺候严穹渊洗脸,只是两人没有交谈有些尷尬,他说要回去找师父,严穹渊只是点头没有挽留,让他心情更差。

「哼,谁稀罕他。」金霞綰脸色沉鬱回到自己房里更衣,之后再去江东云那儿,看到一名俊秀青年收拾一些衣物走出来,正要送去清洗整理,他上前喊住人:「长寧哥哥,师父在房里休息?」

唤作长寧的青年摇头:「不在房里,稍早更衣梳洗完去了长公主府。」

金霞綰满脸疑惑:「咦,昨晚荣亲王不是和师父在一起么?」

长寧秘秘的凑到金霞綰耳边低语:「他们俩昨晚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天刚亮就不欢而散了。」

金霞綰一脸狐疑,江东云向来很能哄荣亲王高兴,而荣亲王也很宠着江东云不是?

***

江东云有些不安的坐在长公主府的偏厅里,心绪纷乱,前一晚陆永观说想要带他离开京都,他原以为陆永观一直以来只是拿此事说笑,因此屡屡敷衍,谁知陆永观竟是认真的。他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动摇,可是他在花晨院生活这么久,岂能轻易说走就走。

他回应陆永观说:「我在京都,在教坊有太多责任,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更何况我要以什么身份跟你走?即使我跟了你,也会坏了你的名声。」

「名声?我从不在意那种虚的东西,花晨院的人都出自你调教,不是都能干得很?你把教坊教给长寧或别人都好,这里没了你也一样歌照唱,舞照跳不是?要是暗卫那些就更不必你费心,你当真以为陆晏是真心为你?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一颗好用的棋,有哪个正常的娘亲会让孩子一生都活在教坊的?」

陆永观话说得越发难以入耳,又把江东云的生母说得如此不堪,江东云忍不住动怒回嘴:「你不是她,不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她对我不是真心,难道你就是?」

陆永观被这话一刺激,便对江东云道出了另一个隐瞒已久的秘密:「姑且不说我,你就没怀疑过自己的生父真的死了?就是死了也该有名有姓,可陆晏从没跟你提过不是?因为从来就没有那个侍卫,你的生父根本还在人世,他就是──」

长公主府第,江东云被外面的动静拉回,他等了一个时辰多才见到陆晏出现,立即起身问候,并为了临时来访而道歉。

陆晏坐下后摆手让其他僕人都退出去,门关了起来,但窗子是虚掩着的,要是有人接近也能随时察觉。有别于以往,陆晏这次见到江东云并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她态慵懒的半闔眼,抚摸自己的尾指指套问:「很难得见你这样冒失,究竟所为何事?」

「是为了我的身世。」

陆晏正要端茶喝,听见这话又把茶搁回桌上,情语气有些冷:「该讲的不是都告诉你了,如今你还要追究什么?」

江东云本来没勇气直视陆晏,从方才说话时就双手交握,随着内心杂念纠结,手越握越紧,他定了定抬头看向陆晏问说:「我的生父是谁?」

陆晏闭眼深深吐吶后,看向江东云的目光变得温和一些,她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说:「不是跟你讲过,他是宫中一名侍卫,当初因为和我私通,被暗地解决了么?你生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东云定定的看着陆晏,陆晏偏过脸望向窗口露出忧伤的样子,他知道这是陆晏演出来的假象,他接着说:「荣亲王不是这么讲的。」

陆晏斜睞他一眼,并不急着上鉤,而是反问:「哦,他是怎么讲的?」

「他说,我的生父是当今天子。」

陆晏蹙眉笑出声,掩嘴轻喃:「天啊,他可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啊。这么荒谬的事,你觉得有可能么?」

江东云平静道:「依常理来说,父女乱伦的确不太可能,但是发生在皇宫便什么都有可能。」

陆晏端起茶喝了一口,两人在偏厅里都不说话,长久的静默后她才放回那杯茶说:「随你怎么想吧,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孩子,过去我想方设法护着你长大,今后也一样不会让你出事,只要你在京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会保护你。谁是你的生父,不重要。」

江东云似乎也在方才想通了什么,点头答应:「我明白。只是从荣亲王那里乍然听到此事,一时有些混乱,这才贸然跑来。」

陆晏温柔亲切的笑看他:「不怪你。」

「不过荣亲王那人,你不要轻信他才好。他不可能对你有真心的,唉,事到如今,怕你错信了他我才跟你讲这些,你可曾想过,除了我的手足以外,其他亲王为何都死得剩他一个,那些叔公、伯公全都没了?这都是因为陆永观和我的父亲有私情,陆永观真正爱的是皇位上的那个人,而你又与那人韵有几分肖似……不过你也不必太伤心,说来说去,对你最好的还是我,毕竟我是你的娘亲。」

江东云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事,这番话比陆永观讲的那些更荒谬、更大逆不道,虽然眼下无从查证,但他心中还是受到不小的衝击,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时今日心绪起伏这么大了。不过他最意外的是,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陆永观。

不过面对陆晏,他并没有显露太多情绪,只是低头附和几句,说些让陆晏安心的话:「不必担心,我没有全然信赖他,他不过是花晨院一位熟客而已。花晨院是为了公主您才存在的,我也是……他私下如何、过往又如何,我一点也不关心跟在意。不过这倒是个新的情报,避免我将来误触逆鳞惹他不快,在此谢过公主了。」

江东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齣闹剧离开长公主府的,恍恍惚惚走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盪,他暂时还不想回教坊。

其实他谁也不相信,只信自己。陆晏不可信,陆永观不可信,但凡皇族权贵,没有半个人可信,但风月场所亦然,欢场上无论是伎是客也都是虚情假意的,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虚假之中。

唯独有一人不同,他的徒儿,也是他的养子,金霞綰,那是他无意间发掘到的宝贝,那么纯粹率真的孩子,只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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