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里捧着一只木盒,呆坐多时也不言语,仅是伸着一双纤瘦手骨,不断轻抚那只木盒表面。即便此时她的表情多遭黑暗所吞噬。但看着她的轻缓手势,仍能想像她望着木盒的悠远目光,必然挟带较月光更甚的温柔。
这辈子走来,米兰达莫妮卡自认走得脊股挺直,并且无所惧怖。可即便自信如她,也必须承认,在自己不甚完美的生命中有两大憾事:一是心爱的男人最终不属于她;二是可怜的孩子当初无法留存。
她不是个愚笨女性,也不喜爱装聋作哑。她惯来知道那些不利于己的市井流言,以及女性尖锐目光中所挟带的致命敌意。她们总惊惧自己将与她们的先生有染,继而夺其所爱。
多年来,米兰达从未正面否认那些猜测,因为她很清楚它们的确真假掺半。譬如,她曾经与镇长迪伦有过一段感情;并在那段时日,也共同孕育一个小生命。
那可真是段无比幸福的时光。米兰达想。
即便现今看似光鲜,她的过去也不总是美好。甚至就如那些谣言所说,她曾经有过一段荒唐日子。抽菸,酗酒,私生活复杂,一心只晓得追逐名牌与一时欢愉。
五光十色的十字路口中,她迷失了自我,只管一头埋进无眠夜晚里朝生暮死的生活。全然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晓得该为谁而死。只是日復一日地反覆吞吐寂寞。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他。
无疑的,那是段无与伦比的愉悦回忆。此时想来,米兰达仍不否认,自己依旧爱着那个男人。她爱他的幽默风趣,爱他的俊美清朗,爱他的一切。直至后来发生那件事,一次的背叛,才让这份真挚情感里挟杂着一丝恨。
还有一丝遗憾。
无论过了几年,米兰达也不敢回忆那个夜晚。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即便有再大呜咽也隐没在刺耳风声中。多年后,她已忘了彼时得知真相的自己,是否哭过,仅记得自己呆坐在床头,聆听外头末世来临般的雨声。
而那窗外雷电交加,所发出震耳欲聋的骇人声响,使得婴儿房里的稚嫩婴孩不住哭闹。但那些啼哭却未唤起米兰达的为母天性,反倒刺痛她的耳膜,一声声都彷彿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于是她行尸走肉地站起身,晃动着不稳身躯,还一度碰落了脚边若干支酒瓶。最后她来到婴儿床前,举手伸向那支脆弱且娇嫩的脖颈……
这样,就安静了吧?米兰达迷茫地想:孩子,拜託,让妈咪静一会。
而当她恢復意识时,那副小巧身躯正静静躺在自己怀里。并且如她所愿的,乖巧地,永远绝了哭啼。
伸手拿起桌面的热红茶,米兰达又轻轻啜了一口。她能感觉双手正剧烈颤抖着,彷彿承受不住愧疚的重量。
所以经歷过那事的她,也很能体会梅格的感受。因为早在失去孩子的当下,她也明白原来自己根本不在意迪伦,更爱的是那个孩子。
长达十月的贴身育养,它从自己身体分孕而出。是灵恩宠,也是无比美好的蹟。失去它,不仅于她灵魂深处凿开一个无法填补的洞,更让她在午夜梦回时不时惊醒,彷彿那些响亮哭声还縈绕耳际。
不过此时,再多的爱恨情仇也与她无关了。
米兰达微笑着想。隐约间,她似乎听见有人这么劝着她:是啊,倘若做人如此难熬,倒不如追随它走吧。既然爱它,不如即刻啟程,前往天堂好好照护它。它多么需要你,你是它的母亲。没有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你们应当互倚为伴。
听着这股声音,她不自觉认同地点头。那张美丽面容掛着温煦的笑,幽幽从抽屉里摸索出一物。
这一刻,米兰达感到由衷喜悦。握着刀柄,她专注地往薄透肌肤,用力刻划那些早已牢记于心的祝文,并且逐字吟诵。虽然她知道,这得耗费点时间,但她将使它们漫布自己全身。
这一刻,她将以身为灵柩,为她的孩子铸造真正的美好归处。就像它曾在她腹中滋长那般。她的爱与温度,将再次环绕它。
这是她应当做的,也是身为母亲的她唯一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