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知道,有时候会那样,怎么都醒不过来。”
符黎走到他旁边。她已经穿戴齐整,用明亮的眼睛表示关切。仲影缓缓收了手,看向她润泽的、犹如蜜糖般的唇色。
“嗯……”
“不过我有点好,作家会梦见什么?”
沉重的灰色梦境还在徘徊。他记得,但不确定是否该说出来。在那里,人们活着,却相继死去。他始终和她在一起,见证城市的湮灭,他因此失去一条手臂,只能用左手牵她,走向逐渐凋亡的世界。可最终,直到年迈,彻底长眠之前,她都在他身边。
符黎直白地表示好,只因第一次见仲影刚起床的模样,想再听他多说几句话,仅此而已。床上,他皱起眉头,右手垂落下去,攥住被子的边角。这不是个寻常的反应,那种起伏的闪烁,以及眼中流溢的动摇,甚至不会出现在救她于危机之中的时候。他似乎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噩梦。或许是她草率了,不该问的。
“不用真的回答,”符黎连忙补充道,“这本身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
她凑得更近了,手中握着药盒。仲影还是无法描述那些内容。他不能说因为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于是当晚就梦见他们结婚,走到人生最后一刻。整座梦境显得漫长、晦暗,没有任何轻盈的喜悦,但如果仅仅简单复述,它只会轻浮地飘走,不知向着什么地方。
“止痛药,”他试探着说,“给我一颗,好吗。”
※
痛苦在他身上激荡出模糊颤动的情绪。符黎竟然从中感到了吸引,也因此有几分自责。她拿出转机时买来的水和饼干,递上红白相间的药盒,问他需不需要其他药物。他摇了摇头,说她可以在房子里到处转转。
“但是,家人……”
“他们中午去南部了,过两天才回来。”
仲影的声音渐渐清晰。
“对了,刚才有一只伯恩山自己进来,我和它玩了一会。它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了一个陌生短语。好吧,意料之中。雪国的语言极其复杂,每个地区的发音和语法都不尽然相同。她还没开始系统学习,当然不可能听得懂。
“意思是‘一次收获中最青涩的苹果’。”
中文里没有常见的对应词汇,他思索片刻,选择直接解释它的含义。
符黎没再打扰他休息,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这座房子不算新,却十分宽敞,二楼有几间敞着门的卧室和一个储物间。楼梯通向餐厅,左前方是开放式厨房,正对着玄关的墙上嵌着砖红色的壁炉。她想象他坐在附近,在寒冬时节燃起火焰,沉默地聆听毕毕剥剥的声响。餐厅中间摆着一条长木桌,接近树木原本的颜色,周围足以放下八把座椅。桌上有一块大小匹配的蓝色方格桌布,而桌子底下,小伯正埋头趴着,耳朵贴在脸颊两侧,像两团黑色的叁角形。她打算简略地称呼它为苹果,并看看它平时住在哪里。随后,她在客厅旁找到它的家,一处小隔间,地上铺着红色小毯子,窗台上放着碗和水盆。
她独自冒昧地探索了整个房子。她喜欢这里的生活气息,喜欢木质地板、香薰藤条的味道和各种独具风情的温暖毛毯。有时候这些画面也适合间歇地从梦中掠过,让人暂时安心,也让人迷失。回到卧室时,她差点走反了方向。本来要错过那一幕很容易,可以放慢步伐,或是停下多看几眼走廊墙上的装饰画。但她偏偏选择在那一瞬拉开门把手,忘记了事先叩门。
窗帘被收起,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落到每一个缝隙。床铺平整,一件黑色上衣放在被子上,行李箱有序堆放到床尾的墙角。仲影不在床上,也不在窗边。卧室外香薰的甜味儿还飘在鼻腔里,紧接着被潮湿的、沐浴露的香气所替代。
他不可能凭空消失。符黎知道他会从右前方出来。随即,果然,下一秒,他打开了浴室的门。那时她感觉她的目光与他的动作一同停顿了。不知道视线的终点应该放在哪里,但符黎没有躲避,而是诚实地直直望着他。
湿发,光裸的上身,光洁的皮肤。她不喜欢那种从上到下只有一条直线的男人,可他的肩膀平直而宽阔,身体轮廓至腰间收紧,呈现流畅的弧度。出于礼貌,她应该转过身去,但他的黑发躺着清澈的水珠,顺着纤长颈线流到锁骨,悬在那儿。她要看看它还能不能往下掉,划过腹部明显的肌肉线条,消失在下半身的衣物里。
“抱歉,我想换件衣服,但是忘了拿进去。”
仲影看了一眼床,目中含着平静的歉意。事实上,某个刹那,见他从浴室出来,符黎短暂地想起了另一副酒店里的场景。但他们完全不一样。就像现在,他没有顺势露出笑容,反而觉得失礼,觉得抱歉。他也许不知道她其实十分迷恋他的身材和外表——即使他知道,他也不会利用这一点。
“是这件吗?”
符黎拿起床上的长袖上衣,手心的触感干燥却柔软。不用再仔细确认,因为房间整洁干净,只有这一件衣服放在外面。
“是,谢谢。”
她趁机走过去,靠近仲影温热的身体。他胸口有一颗小痣,在稍微偏左的位置。如果要把唇釉的颜色留在他身上,那儿就是最好的开始。
她轻轻咬了下唇,面不改色,但脑海中再度回荡起颜令儿自带混响的忠告:
和他结婚啊,拿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