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啊,忘却前半生的不幸罢。
他们的孩子渐渐大了。阿泓越发出息,常跟江愖说要回去,而他的父亲不让他在母亲面前念叨。江泓也不喜欢旁人叫他在异国他乡临时用的洋名,他最喜欢母亲唤他阿泓。
江愖总是祈祷着,程清漪永远都不再想起那段血淋淋的时光。他们的孩子已经忘了,永远地忘记叫他哥哥的时光。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妻子似乎一生都没再想起那段回忆,直到她先一步去世。
那一日,程清漪恍惚间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在她面前又谦卑低下得不得了的继子。他才二十岁,而她的二十岁早早死去。于是她微笑了起来,然后轻轻道了声歉。
“对不起。”她感到视线在逐渐模糊,丈夫好像非常地慌张和悲伤。程清漪没见过他流泪,这次应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都老去了,尽管老去得很慢,但程清漪的身体每况愈下,再好的药和医生都救不了。程清漪在病中和江愖说过,等好了以后回国看看。为了她有个念想,对过去一向回避的江愖答应了。
“你不要总是不让阿泓说……他要回去,那是件好事。他要回去大施拳脚呢,在这里啃我们的老像什么话。”
程清漪悄悄寄了很多钱回国,支持国内的教育事业发展。她知道那里不一样了,但她没有赶上这种时候。她不让丈夫知道自己做的事,虽然他有办法知道,但他不在她身上施展他的办法,于是程清漪可以瞒得很久。
她就这样瞒了一辈子,瞒到临终前可以平静地说起这件事。“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你的母亲。”
他愣住了。
然而,病床上的女人笑了起来,狡黠地笑,一边想要去擦他的眼泪。“你多可怜……你的阿娘走得那么早……”她的手逐渐脱力,最后一口气慢慢地呼出去。
“……我求你……”
她陷入了永眠,只留下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离不开她,现在已经没了容身之处。异国他乡真的成为了异国他乡。
但程清漪做了个梦,一个很好的梦。睡梦中,程清漪在学生世代遇见了一个礼貌又有才华,家境殷实的后辈。她那时是个很宝贵的愣头青,很热血地想着改革,和现在不太一样,但他们还是相恋了,然后举办了婚礼。在战乱中他们相互扶持,坚持到了生命的尽头。没有大富大贵,最后拉着手一同死在乡间的一座朴素的屋子里。
那或许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吧。
——一个没有狼藉,所有理想都还完好如初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