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藺带寧迋舒参观海底,人鱼状态的寧迋舒觉得海水很凉,但没有之前那么冷,果然体质变化了。吴藺给他介绍珊瑚、海绵、虾蟹、鱼类,解说方式像在聊隔壁家孩子跟宠物的日常事,原来吴藺和章清璇有时没得钓鱼就会潜海里玩,捡些贝类、刮些海藻海菜回去料理。没有外客的时期并非完全不能钓鱼,但仅取自己所需,这是他们给自己订的规矩。
海里的生物生态超乎想像的丰富多元,不过吴藺认为这是其次,他跟寧迋舒说:「兰烁主要应该是想我教你别的。比如怎样看天气,感知潮流变化这些,我不知道他抱什么想法心态,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既然有天赋又能学,多懂一点总是好吧。」
寧迋舒向吴藺道谢,吴藺比了个不客气的手势说:「接下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除了我妻子跟阿兰以外,连其他客人也未必知道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你那些朋友们,你得答应我。」
寧迋舒见吴藺这么慎重其事,他认真点头:「好,我会保守秘密。」
吴藺点头,招手说:「那跟我来吧。那地方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他带寧迋舒偏离珊瑚礁群,往更深的海域游,抵达了海沟上方,往下看就像暗无底的深渊。
「吴、吴大哥,往下吗?」
吴藺点头,伸手说:「这底下是真正的暗潮汹涌,一不注意你会被捲走,不过其实是有路的,我带你走一遍,看看你能记得多少。」
「那我们是去底下?这么黑的地方……」
「穿越黑暗之后的世界才精彩哩。」吴藺嘿嘿笑,拉紧寧迋舒的手腕往下游。途中他问:「一直没机会问阿兰,那我就问问你好了。我跟清璇都蛮纳闷你跟阿兰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你知道他的身世背景吗?」
寧迋舒歪头:「唔,该知道的都知道吧。」
「那你还敢跟他在一起?他可是不老不死的。」
「他叫我不必想太多,我是有想过,还想了很多,但发现想再多也不影响我的心意啊。因为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我认为他也是。而且,有些部分我跟他也挺像的。」
「哪里像?」
「对世界末日的看法之类的。」寧迋舒聊的同时感受到周身的水流变化急遽,水温或暗流的力量都令他们难以顺行,吴藺就会带他在某个阶层停滞一段时间再继续往下游。趁着等候适应的时期,吴藺接续话题问,他就接着讲:「兰烁他从前相当厌世吧?我虽然不认识以前的他,但多少能从其他人的描述想像。有些人不是一厌世就会喊着怎么不世界末日嘛。」
吴藺想起了什么大笑道:「对,以前我跟阿兰刚相识的时候,他就是那死德性。不是成天埋怨的那种,而是你看着他就会觉得他很阴沉忧鬱,明明脸上没表情,言行举止都很客气,怎么会散发出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场呢。」
「哈哈哈。」寧迋舒也笑出来,他说:「身心难受的时候难免会往坏的地方想,情感上巴不得世界末日,一切都消失,理智上却明白这其实不关谁的事,就是自己过不去而已。就是因为不想波及无辜才会憋在心里,闷着不发洩。重获新生的兰烁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快乐,他隔绝一切的感情互动,没有快乐也不会痛苦,连孤单是怎样的感觉都模糊,忘我的陷在虚无的状态里了。我自己是这样看他的,因为我有过一段时期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我比兰烁幸运,我的个性和他有些不同。」
「那倒是,你看起来心眼没他多。」吴藺讲完勾了一边嘴角跟他讲:「你可别跟他说我背后讲他坏话啊。」
「哈哈,钓鱼时你就当他面讲过了啦。」
「对啦,我是光明正大的损他。哈。但是呢,我还是想提醒你,我认为他是意外的固执死心眼,否则也不会为了前生遭到的伤害封闭自我这么久。我想他前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寧迋舒笑回:「那我也不普通吧,他不老不死,我现在千变万化。」
吴藺睨他一眼吐嘈:「我以为你要说自己特别矮。」
「呃。」寧迋舒等暗涌的潮流结束,再度说回兰烁身上:「其实兰烁很温柔。就是因为他太温柔,又很纯粹,所以特别不能接受被亲近的人背叛吧。我也知道吴大哥说这些是为我们好,谢谢你。」
吴藺瞥他一眼,叹气纠正:「他只对自己人好。温柔也只会给自己人。你知道当初我跟清璇捞他尸体起来以后,以为他诈尸,他后来还说什么『其实你们把我丢着不管也没事的。我死不了。严格说来,你们也不算救命恩人。』他居然讲这种话,气得我……」吴藺碎念了几字脏话,又笑道:「不过成了钓鱼之友以后倒是挺不错啦。三不五时还会带他栽种的作物来,跟混熟之前判若两人。阿兰这个傢伙哦,你认识他以前根本搞不懂他想什么,认识他以后……」
寧迋舒张大眼睛问:「认识以后?」
「就更捉摸不清了。」
「啊?」
吴藺强调:「但没关係,他会懂你,顺你的毛,然后你就会偷懒任凭他了。」
「噗,意思是完全在他掌握中,所以不懂他也没关係吗?」
「差不多意思啦。」
寧迋舒乾笑,怪不得他想瞭解兰烁的事,会让兰烁觉得新鲜有意思,原来过去都没有人想多瞭解兰烁吗?兰烁给自己镀了一层很厉害的保护膜,就像顏色鲜艳的生物会让别人觉得有危险不要太接近,兰烁大概也是这样。
吴藺接着带他往下游,周围暗到根本看不见东西,偶尔会瞥见有闪动的微光,吴藺都会提醒他在黑暗中发亮的地方都是危险的,他只能靠身上其他感官去适应这里。不知道游了多久,下方漫射出柔和光晕,在峭壁上有个发出淡淡白光的洞穴。
「过了这隧道就是了。」吴藺再次提醒:「记得这地方要保密。」
寧迋舒点头,被吴藺牵引进洞内,里面的隧道有不少岔道,不单是平面,上面也有通道,很多地方能看见完整的生物骸骨,都是迷失方向而死在这里的,有旗鱼、海龟,甚至鲸豚类。吴藺教他记了路径,越往前光线越亮,寧迋舒不得不瞇起眼睛适应。离开通道后,他们来到另一片天地,在海沟深处藏着一个属于人鱼族的国度,他们所在处能俯瞰这一切,光源全都来自于一棵树。
寧迋舒瞇着眼观望,他发现那好像又不是树,而是是悬浮在半空、枝干尖端发出光芒的树状物。吴藺告诉他说:「那是支撑这里一切生命的圣树,下面那些珊瑚礁里的共生藻也是靠它的光亮进行光合作用,这里有昼夜之分,週期跟我们那里一样。我妻子清璇她身上掛着的坠子就是来自那里的信物。每个来到这里的外来者都是经过它的认可,它是有生命的,兰烁以前也来过。」
寧迋舒张大眼问:「他来过啊?那如果不被圣树认可呢?」
吴藺偏头忖道:「嗯,大概在海沟那里就会被不明乱流捲走吧,哈哈哈哈。我不清楚啦,因为我没有跟不被认可的傢伙来过,但既然你能来这里,我想它是认可你的。详细还得见过人鱼族的王才知道。」
「王?」
吴藺没应他,拉他手腕往下游。寧迋舒发现这些珊瑚礁由上俯瞰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越接近才发现它们生长得比外界那些同类都还要巨大,顏色更饱满亮丽,好像连悠游其间的生物也都特别肥硕健康。
刚游下来就看到珊瑚群间游出来十几隻亮蓝色的鱼人士兵,他们跟吴藺不同,是鱼的头脸身形,但看起来又不像一般鱼类,光是鰭的样子和数量就不同,吴藺说:「他们是血统相当纯正的远古族,腔棘鱼那一系的,层鳞比我们鯊鱼还碰不得,鳞上面有小刺。」
吴藺以为寧迋舒听了会保持警戒,或心生恐惧,没想到寧迋舒亮了双眼紧盯那些鱼人士兵说:「这样啊?好帅哦!噯,那边也有看起来很古老血统的鱼耶,他们都是什么啊?」
「你不怕吗?」吴藺讶异斜瞥他。
「不是有你在吗?怕什么。」也不晓得这是少根筋还是怎样,寧迋舒非但不感到害怕,反应能说是兴奋,甚至小声问:「那这里有没有古代恐龙什么的?」
「吭?」
「我小时候最喜欢远古生物了。家里的图鑑都快被我翻烂了。」
吴藺看着寧迋舒灿烂的笑容,也跟着失笑道:「噯我说你这人啊……真怪耶。不过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你能接受兰烁了。」
寧迋舒不懂兰烁跟远古生物是怎样相提并论的,还以为吴藺有什么误会,赶紧澄清:「喔,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古生物才喜欢兰烁的哦。」
「噗。」
两人小声抬槓这会儿,鱼人士兵提着冷兵器充满气势游近他们,士兵们虽然是鱼的样子,鰭和身体部分却像人的肢体,也能像人一样灵活动作,比如持兵器的手脚。
带头的那隻鱼人开口问吴藺说:「原来是吴藺,王说近期会有外来者,还以为是谁呢,害我们戒备了一个月。你身旁这隻小鯊是你亲戚孩子?」
吴藺哈哈笑:「不是啦,是阿兰的伴侣,能够兽化成鱼的样子,阿兰希望带他来见一见王还有圣树。」
「嗯嗯嗯、什么?这不是个孩子吗?兰先生他……竟然这么小都……」
寧迋舒汗顏:「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鱼士兵长诧异:「噢,原来这么大啦,看起来像八岁呢。」
吴藺一脸好笑,寧迋舒不禁吐嘈:「再怎么小也是十八吧,八岁也太小了好嘛!」
鱼士兵抓了抓头上鼻孔说:「因为我们不太清楚人类模样的年纪是怎么判断。在我们这里,你长这样像个孩子,只不过是大隻了些。」
寧迋舒茫然,吴藺催对方带他们去见王,接着就往圣树下方的王宫游。寧迋舒回过来问:「吴大哥,这里的王这么容易就见得到啊?」
吴藺说:「这里平常也没外来者,大家都过得挺悠间,见王有什么难的。」
士兵们护送他们先到底下等候片刻,来了一隻巨魟,趴着一隻一百多公分的小人鱼,小人鱼头发眼睛都是黑的,转身喊:「下一站,王宫。下一站,王宫。」
吴藺指着那隻小人鱼跟寧迋舒讲:「这里的人鱼多数像那样就是成年的了。」
「是噢?」还真娇小可爱,寧迋舒放松心情观光。
「不过王跟一些贵族是例外。族系不同。像我是鯊鱼,也算贵族末裔吧,那些鱼人士兵是更古老的上流族系,但你也知道这跟人类社会很像,有些年代的王族什么的,就是个招牌偶像的感觉。」
寧迋舒到了人鱼王宫,不是想像中的高大建筑,只有许多大型贝壳、海胆壳或珊瑚化石一类的东西构成的住屋,看起来很童话,而且很多人鱼聚在一起忙着不同的事,有个在练唱,有的在做手工,而且个子果然都很娇小,只有一位男性特别高大,身形看起来几乎跟兰烁差不多,甚至比兰烁高大。
吴藺指着那隻高大人鱼说:「那就是我们的王。应该是在准备年末的跨年节目吧。」
「跨年节目?」
吴藺没应他话,衝着那个高大人鱼抬手喊:「嘿──阿续!」
被唤作阿续的高大人鱼抬头看他们,他有一头淡金色长发、碧蓝双眼,体格比吴藺还魁梧,一见吴藺也展笑回应:「原来是阿藺。」王的笑声很沉厚有力,好像起了淡淡的涟漪。
吴藺介绍了寧迋舒的来歷,阿续打量寧迋舒似乎很感兴趣,阿续用他们族里的语言说:「不愧是兰先生挑的伴侣,感觉很纯真。」
寧迋舒仰首问:「吴大哥,王说什么?」
吴藺面不改色乱翻译:「他说你看起来蠢。」
王听得懂人语,睨吴藺笑说:「不要乱传。人类的孩子,我是说你很纯真。我们先去见圣树吧,你会到这里应该是圣树的指引和期盼,早在一个月前我每晚都会梦到一个感觉很美好的梦,一团温和的光在海中,说起来那梦境没什么内容,只有置身其中才会知道那种感受,是安稳睡在生命之源的感觉。」
吴藺搓下巴鬍鬚说:「我们倒是从娘胎就开始斗争了,哈哈。」
寧迋舒感觉有什么在喊他,但那不是幻听或幻觉,他在这些多彩可爱的住屋间仰望上方,王宫所在就是圣树的下方,他看清了炽亮光芒中的物体,由它往外散发出那些树状的光纹,但它本体是直长延伸的一道螺旋,犹如长戟。
寧迋舒恍惚低喃:「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