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也很无奈,“陈半坊瞧不上这些,手底下的想发财,当初在赌坊里提茶的都横着走了,咱们惹不起,等他挖空心思的舔上新来的副使,今后还会更霸道。”
这话一点没错,陈半坊正在考虑这事,揽着美姬也睡不着。
这些年冯公的商队往来如梭,进城的事宜全交给他打点,宛如手捏肥脂,沾上不少油花,赚得屋宅连苑,家业繁盛,野心也更大了。以至他半夜里还在翻来翻去,殷切如火的盘算,一旦攀上新来的贵人,半坊岂不就成了半城,安知自己不能成为另一个冯公?
所有人翘首以盼,想尽法子打探新副使的喜好,哪想到童绍离去还没几日,副使府尚未收整妥当,这位贵人突然就降临了。
新副使来得利索,十来个轻骑随行,连一辆马车也没有,空身前来赴任。
梁容得了禀报一惊,带上众官员去迎,一近城门就听得惨叫。
城门的检吏被一个大汉抽得满地乱滚,哭爹喊娘的求饶,一众城卒各自躺地装死,没一个敢动弹。
检吏是个肥差,平素在商队和百姓面前耀武扬威,见谁都要敲一笔,这回倒了血霉,可谓大快人心,民众围得水泄不通,幸灾乐祸的嘲笑,哄闹中挟着喜气。
检案后方坐着一个男人,一双长腿毫不客气的搁在案头,一本录册盖脸,宛如睡着一般,看这一来就给个下马威的作派,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梁容也不急于制止,沉住气上前一揖,“天德城长史梁容,见过副使大人。”
男子宛如不闻,压根没理会,打人的也不停手,场中依然惨叫连连,民众纷纷笑笑,众官员一时僵住了。
梁容提了三分声音,依然有礼,“未能及时相迎,还请陆副使不要见怪。”
男人终于动了,抬手取下覆面的册子,意外的年轻,面孔硬朗俊锐,气势轻狂又骄然,“梁大人客气了,是我远来未告。”
副使一职近于半城之主,居然是如此年轻的官员接任,众人无不惊讶,百姓嗡嗡议论起来。
对方好歹给了面子,梁容暗松一口气,也不提混乱的场面,“还请陆大人移步,城内已备下了接风的宴席。”
杜槐在众官之中,莫名的觉出这位陆大人有些面熟,苦思半晌而无果,满心的纳罕,这等出挑的人物,怎么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陆副使也不起身,依然大剌剌的坐着,“我一入城就遇上检吏敲竹杠,可想这些杂碎平日里如何,梁大人怎么说?”
这帮检吏还是童绍任上安排的,肆无忌惮的搜刮多年,早就跋扈惯了,梁容也不急于拔除,就等着给新官发作,闻言道,“当然是从严处置。”
陆副使一颔首,不羁中多了一丝幽寒,“听明白了?从严!”
最后两字陡然一喝,震得全场一窒。
陆大人携来的一队兵轰应,呛啷拔刀,一刹那血光迸现,惨声激厉,检校的一批人被当场砍了。
城门前血流满地,横尸当堂,众官无不寒怵,一时无人敢言。
梁容也没想到对方初来就如此狠辣,面色微变。
陈半坊得了消息,急急骑马赶来,迈着胖腿奋力挤过人群,盼望有机会奉承,恰撞上杀人的场面,登时惊住了。
陆副使从案台放下腿,站起来身形颀长,越发的威仪不凡,当着众人漫然一笑,“我性子急,处事快了些,还请诸位勿怪。”
众官员讷讷而应,梁容力持镇定,“是我等治理不力,惭愧。”
陆副使的目光挨个从官员脸上扫过,瞧得人人颈后直冒凉气,他方才慢悠悠道,“好说,我本就长于天德城,此次也算一归故里,与有些大人还是旧相识。”
众官讶然,无不搜索回忆,想拾些交情,却是个个茫然。
陆副使唇角一挑,很是亲切,“比如杜大人,时隔多年,别来无恙?”
杜槐懵然,堆着笑含糊而应,“能给陆大人忆及,卑职三生有幸。”
许多官员的目光都带上了羡慕。
陆副使似笑非笑,狭眸深锐秀长,顾盼间风流夺人,“当年河西会谈,我在杜府暂居,受杜大人的殷殷关怀,还记得我陆九郎?”
众官员越发迷茫,陆九郎之名并不陌生,近年常给邸报提及,皆知是军中蹿起的新锐,所办的事无不争议极大,怎么竟还是天德城之人,又与河西会谈时相关。
杜槐一瞬间如受雷亟,终于省起来,骇得眼珠子都快脱出来,喉间咯咯作响。
蓦然人群一轰,场边的陈半坊两眼翻白,身子一软,竟然昏瘫了过去。
第0章 高堂宴
◎各位大概很疑惑,圣上为何派我来这里。◎
陈娇的脸额带着淤青,跪在副使府门外,依然恍惚的难以置信,昔时混迹勾栏骗钱为生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朝廷的钦命大员?
陈半坊横行城中多年,新副使一来就给下了狱,家财抄了个精光,一家人给撵到街面,陈家老母又泼又嚎,满地打滚咒骂,让一众街坊笑脱了下巴。
陈娇早已嫁了,男人是陈半坊的手下,平素被她拳打脚踢,唯唯诺诺,宛如奴仆事主,待陈家失势骤然翻脸,将她殴打一顿赶出屋宅,比仇人还狠三分。如今陈家人挤在一处破屋内饥寒交迫,受尽邻里的唾笑,陈半坊囚在牢里死活不知,陈娇走投无路,只能舍了脸来府外跪求。
陆九郎的旧事在城中传遍,如此场面如戏里的传,谁能不来看乐子,人们围得水泄不通,轰嚷夹着嬉笑,就等着看位高权重的贵人出来应对。
陈娇跪得越久,看热闹的越多,挤得几条街外都走不动了,副使府却毫无动静。
正当人们啧叹郎心如铁,肚子开始发饿,要散去回家用饭之际,副使府的大门开了,四面八方瞬时安静了。
陆九郎身姿颀阔,仪轩昂,披着纯黑的软裘,英矫如天狼,立在阶上一望。
陈娇体态臃肥,脸额肿突,正穿着破衣抖索,一抬头怔住,抖着厚唇一唤,“九郎——”
人群哗的热闹起来,两人形貌如天壤之别,是个男人都不会肯认这份旧情。
陆九郎不动声色,却也没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