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吧!」魔蓓儿摆摆手。
走廊上,魔蓓儿主动解释,「宿主性命危及,重生蛊连结涅槃蛊一次大量掠夺生命力,我压制不住涅槃躁动,当时要是再强行压制,它便会自寻其他出路,为了不让脏器和下肢受到影响,我只能二选一,把欲往下行动的涅槃全逼到左手,自然左手便像你刚看到的,废了。」
米迦叶从看见直抵五指底端的红纹便有猜到几分,加上对方对左手毫无知觉,更是确认了他的想法,「现在重生蛊宿主最是虚弱,我们要想像之前一样,用毒压制涅槃是不可能了,最快也得等到重生蛊宿主完全健康,降低索取能量后,才有机会压制涅槃,你看伊莲妠伤势如何?」
「刀刃伤及心脏脏壁,即便以血族强韧的体魄来讲,伤及要害,足是重伤,按照伊莲妠本身孱弱的体质,至少需要一至两年才可达到完全恢復。」
闻言,魔蓓儿停下脚步,小小的拳头在身体两侧被握得死紧,米迦叶也停下看她,魔蓓儿颤巍巍地吸了口气,吐出,苦笑:「看来……这回连我们俩都束手无策了。」
米迦叶一怔,自是明白魔蓓儿话语的意思,手也同她,渐渐成拳,「是吗……。」
三日后晚上,总管来报,「伊莲妠醒了?还要见我?」我惊讶地重复。
副卧室门外走廊上,与办公途中,同样闻讯赶来的婪燄、稚森、梅三人遇上,「小梓大人,请。」总管准备替我开门。
「等等,」婪燄阻止,「我先进去。」他得先探探伊莲妠的意思,否则为何她醒来第一件事是要见这个女人?
我拉住婪燄的衣襬,「人家想见的是我,你急什么?」不是没看出婪燄眼底的担忧,我取笑道:「怎么,现在连稚森的杞人忧天也会传染吗?」
一旁的稚森躺着也中枪,喊冤:「我才没有杞人忧天。」
「婪燄,她是伊莲妠呀!被你保护好好的白莲花姐姐,不会吃了我的。」我笑道。
「可是……」她已经有下毒害过对方的纪录,儘管是伊莲妠,他同样不敢赌,就怕对方有个万一。
「别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囉嗦,我进去了。」
总管开门,我走进,待门关起,我收起脸上笑意,床上半卧的长发女人徐徐看来,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顏毫无血色,很是脆弱引人怜惜,我自动坐上床边放置的椅子上,谁也没有先开口,就这么各怀心思的互望着。
本是和自己一般长发,在为了假扮婪燄诱敌时毫不犹豫剪断,成为男性的短发,容貌称不上娇美,五官组合最多只能勉强算是清秀,然而苍白透出淡青的凄惨脸色使得连仅有的清秀也称不上了,犹如会行走的尸体,还戴了半张银色假面遮脸,假面底下是惨不忍睹的丑陋疤痕,唯一还能被人称讚的就是一双杏眼,没有少女的灵动,也没有熟女的媚意,只有不属于任何年纪的清澈,或许清澈本身并不特别,特别的是,这双眼睛的主人经歷过这么多血腥后,还能保有这份清澈,才显得弥足珍贵。
「毒,是我叫人下的。」伊莲妠终于开口。
闻人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持续淡漠着,粉金眸仔细的观察,发现一点惊讶错愕的痕跡都没有,再联想到对方前阵子以一己之力挑起多拉斯家族重担,对抗四大亲王的逼迫与阴谋的能力,她明白了什么,「你知道,小燄也知道。」所以才会有那些莫须有的证据,将罪判在那名僕役身上,「为什么?」婪燄选择护她,她能想到原因,可对方呢?
「我想你死,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她清楚,只要对方全盘托出,以狼王和九蛇帝的手段,即使婪燄要保护她,双拳也难敌四掌,在小月逼问她时,她知道是对方出手帮忙,她才有机会当下脱逃,回到房间时她也想过,躲不过了,肯定会被发现的,然而等来的不是宣判有罪,而是有人顶罪了。
那名僕役的死状还盘旋在她脑中不退,死前注视她的眼,诉尽百口莫辩的苦楚和怨懟,绝望的眼珠彷彿在埋怨着她,为何不帮她说话?为什么要让她一人变成因可靳馀党来顶罪?她不过是受她命令行动而已,为什么死的人是她?她得替她担负全责?
那时的恐惧,来自于那名僕役死状可怖的模样,第一次,她离死亡站得这般近,她不敢站出来承认自己的罪,鼻尖的血气不再有平时的甜美,反而是令她手脚发冷,胆战心惊,见证到死亡是多么残忍无情,那腥红在她洁白的世界画上浓厚的一笔,她甚至没有勇气想像,要是事后被人知道她是真正的主谋者,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是和这人一样吗?或者更惨?思及此,她根本静不下心,也闭不上眼睛,害怕报復,不管是来自鬼魂的,还是来自活人的。
「你是多拉斯亲王的夫人。」是婪燄亲爱的姐姐,是他不可或缺的妻子,我垂下眼帘道。
「呵,很快就不是了。」轻笑一声,是讽刺是悲哀是苦涩,「他要和我离婚。」
「你若不想,他不会逼你。」
「可我就成了阻碍你们这对有情人的罪人了。」她露出自嘲的笑容,「哪怕我什么都没做,便是千古罪人。」
我正视她,看见她为了极力忍耐眼中的泪水,眼周已是一片淡红,「在你出现以前,小燄虽然很忙,可是他全心全意都在我身上,米迦叶虽然内心有道墙隔离着,却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我很幸福,就算身体很不好,被父亲限制在别馆内不得随意外出,我还是觉得幸福,在我小小的世界,幸福快乐着。」
「但你出现以后就变了,小燄即使在我身边,也时常心不在焉,一向冷漠的米迦叶也开始与你相交,甚至在决定离开金多司时,他特地去找你道别,对我却选择不告而别。」
「一个晚上,身世揭晓,小燄才是父亲的孩子,我只是母亲和某个不知名男人的私生女,自以为牺牲婚姻为小燄谋来的王位,不过是你早与父亲交易来的成果,无药可医的绝症日日渐好,本想是上天垂怜,却是来自你的怜悯,就连米迦叶,也因为你的身体,留在你身边,还爱上了你。」眼眶承重不了,泪珠坠落,一颗颗接连。
「你知道他们都怎么看我的吗?把健康建立在他人性命之上的恶毒女人,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别人,是你自己不顾我意愿地把重生蛊下在我身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啊!」伊莲妠声声泣诉。
「你毁了我的世界,夺走了我的爱情,现在还准备抢走我仅有的家人!小燄竟然为了你,要和我离婚,身为血族亲王竟想要娶你这个人类为妻!」
「没错,你不是普通的人类,你很厉害,在小燄昏迷的时候,在危机四伏的时候,替我挺身而出保护多拉斯家,还拥有许多朋友,狼王,九蛇帝,他们每个人都爱你,甚至在知道涅槃重生蛊之后,因为爱你而恨我,要不是有小燄,他们早就杀了我,只为了要保住你。」她无法忘怀当得知重生蛊在她身上,是她磨耗对方生命力才得以存活时,他们大家的眼,彷彿看着某种穷凶恶极的怪物。
「小梓,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拥有那么多,连米迦叶都选你捨弃了我,我只剩下小燄,可现在就连小燄也不要我了,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安分守己的好好生活,为什么我得落入眾叛亲离的下场?」
她的泪水一滴滴匯出蜿蜒的小河,流过盛世容顏,打湿她如玉瓷般美好的手背,「狠心的人,不是我啊!我根本没想要你牺牲自己救我,我只打算每天好好生活,度过馀生,从没想过要伤害谁,可为什么……他们都要用罪大恶极的眼看我?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结果一个晚上的时间,对大家而言,光是我活着呼吸就变成最大的错误,每天只要还能睁开眼睛醒来,身体觉得越来越好,就是万恶不赦。」所以她才会希望对方消失,如果没有对方,那么大家是否就不会再用厌恶嫌弃的眼看她?她的存活是不是就不会再变得那么罪无可恕?
「小梓你这么聪明,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难道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吗?」美丽的粉金眸哭红一片,绝丽的容顏是哀求无助,「我这一生自问没做过任何坏事,心中不存歹念,为何只过了一个晚上,我仅仅是活着,就能变成最大的恶人?」
我皱死着眉头,咬唇承受她每一句的怨懟,胸口闷痛,「你…没错。」
「我没错?」傻傻重复,如果她没错,那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错的人……」
『为什么……姐姐…是无辜的。』婪燄语气是隐忍痛苦,艰涩的。
『无辜?噗哧。曾经,我不也无辜吗?』我轻笑着摊开双手,『天真,我曾有过,单纯,我曾有过,爱情,梦想,人生,尊严,伊莲妠身上有的,我通通都拥有过,然后呢?哪一样没被你毁灭?』
「错的人,是我和婪燄。」我苦涩道。
一切都是我和婪燄的恩怨,而伊莲妠不过只是被无辜捲进的人而已。
「呵,后来我又想到,既然我活着是件这么可恶的事,万恶的根源就寄宿在我的心脏,」纤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那我便替大家挖了吧!」哀戚的脸庞明明哭着,却强撑起嘴角。
「只要我死了,只要没了重生蛊,你体内的涅槃蛊就会消失,大家就会开心了吧?米迦叶……小燄……都会感到高兴吧?呜…」她用力咬下唇还挡不住哭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为什么…连活着都错了……」她崩溃的掩面痛哭。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眉头解不开,「错的是我,是我自私想留你在婪燄身边,替我照顾他,替我爱他,然后……」只留下恨给我和他,用伤害和背叛代替付出与相伴,「你没错,错的人…是我们。」
「对不起。」
房门打开,靠墙而立的三人立即挺身,我看向婪燄,撑起微笑:「你进去陪陪她吧!」
「我……。」婪燄抬头望向房内侧躺,背对门口的女人,肩膀时不时抖动,隐隐地啜泣声。
「她需要你。」拍拍他的肩膀,侧身让过入口。
婪燄不确定的踏出几步,想回头,背后却传来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将他推向前,婪燄一愣,回头却见门缝间,关门人淡漠无谓的侧脸。
门把上的手停留几秒后,收回,我望向梅和稚森,「这阵子你们有空就多来陪伊莲妠,尽量别让她一个人,如果可以你们就多分担点工作,让婪燄有时间陪她,要是能带她出去散心更好。」
「夫人是……?」稚森犹豫问道。
「我想,应该是忧鬱症。」垂下眼帘。
他们怔住,「不过可能只是有忧鬱倾向而已,毕竟这阵子的事有些多,心情上难免调整不过来,未来的日子你们要多开导她,尤其让婪燄常陪她,应该就会好转了。」我语调放轻松,不想让他们感觉到沉重,「以防万一,梅姐姐你再通知帕金格来看看。」
「好。」
「你们先回去处理公务,这里交给婪燄就行了。」我举起右手掌挥了挥,驱赶他们。
「小梓我们送你回去吧?」梅提议。
「不必不必,我还没虚到这种地步,你们去忙吧!我走了。」
一男一女注视着那人一跛一跛远去,步履沉重,彷彿背负了什么千斤重。
在我的房间外,我发现一个人,手半举着做出打算敲门的姿势,却迟迟没有落下,面上有着一丝踌躇,他似是听见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耳尖动了动,转头,一怔,显然还没准备好却见上了人。
本就刚硬的线条又更加僵硬,因为他摸不准对方的心情,担心会有一点防备,更怕看见对方眼中会出现排斥,没想到,开朗笑容乍现,「嗨!」
雷湛一顿,暗自松了口气,「嗨。」薄唇浅浅弯起。
房间内,我屈膝坐在床边内侧,他坐在床沿,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捏住他扎起的银色小马尾,「干嘛不看我?」
雷湛没有理我,「雷湛?」扯扯手中的小马尾,「雷湛?看我。」
他不为所动,我默默叹气,艰难地挪动自己,头窜入他怀中枕到他腿上,他一僵,我躺着视线正好落在他的下巴,肩膀来回蠕动瞧姿势,「别动。」
「那你看我啊!」只见他下頷线条一紧,迟迟没有低头,我挑眉,真不看我?继续努力扭动自己调整视线,试图与他面对面。
猛地,大掌用力压住我的肩膀,「别、动。」咬紧牙根,沙哑的声音更低了不少。
蝴蝶骨处,隐约感觉到某种炙热牴触,我惊讶地望着他,他终于妥协的低下头,深邃眼睛深处是闷烧的慾望,「你若要我碰你,就继续乱动没关係。」
脸颊热起,羞赧,「还不是你先不理我的,怪我?」娇嗔,瞟了他一眼。
那一眼略嗔含媚,促使男人喉头一紧,嚥嚥唾液,缓解准备燃起的燥热,不管不顾脑中尚未组织好的草稿,直接想到什么就说出,转移自身的注意力,「对不起,你儿子的事是我一时糊涂了。」
我微怔,显然没想到他会乾脆认错,他不好意思的下意识撇开视线,又怕我继续乱动,令他强忍慾望的耐力功亏一簣,逼自己再转回来看我,「那个时候,我是一时脑热,后来冷静想了三天,我知道自己中了那隻吸血臭虫的诡计。」薄唇稍抿释出不悦,「他倒是利用自己儿子打了一副好牌,嘖!」
不过婪燄的做法反倒给了他一盏明灯,想用孩子离间女人和他,那他自然可以反过来,利用孩子拉近与女人的距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个孩子对婪燄的观感可谓比陌生人更差,即使是亲生父亲又如何?血缘相连只是先天上的优势,可现在的状况,显然婪燄并不比他们更具优势,反而败相难掩,因为那个孩子充其量对自己或其他男人是因为与女人有不同一般关係而有所不喜,可对婪燄的厌恶,不只关于女人的关係,而是其本身就排斥婪燄是自己生父的这项事实。
目前的情况,谁先得到小孩的认可,谁就能得到女人的垂青。
「没事,你能想清楚就好了。」婪燄使的这计本就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我们都知道依雷湛和凌肯定会想明白其中真相,可想清楚又如何?小月的存在依旧会是这两个男人心中的肉中刺,不管再怎么说,他确实就是我和婪燄的孩子,小月再怎么抗拒婪燄,父子天性上总会有相连的地方,何况不需要有到婪燄的聪明才智,是谁都看得出来,这对父子有多相像,不仅在外貌上,甚至是心性脾气都如出一辙,所以他根本不怕小月会反被雷湛他们收买,对小月而言,他只想一人独佔我,压根不会接受雷湛或者是凌的示好,那偏执的佔有慾就和婪燄一样。
在婪燄能真正独佔我以前,小月反而是他最强大的守备防线,这也表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信任自己的儿子。
婪燄不说,我不戳破,这点仅在我们彼此间心知肚明,一种比了解自己更深的了然默契。
雷湛看出我并未责怪或疏远于他,原本的忐忑不安消散,压抑的情慾越发清晰了起来,「张梓……这些年,你有想我吗?」有没有同他一样,朝思暮念?
想念吗?分离的这些年,我徐徐伸出手,凉凉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枕在他腿上,此刻仰望的角度,彷彿回到许多年前,年轻的自己天真烂漫的依偎在初登基为王的狼王怀中,那时的我和他,现在的我和他,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目光,好似什么也没改变。
「想。」瀲出优柔的弧度,清澈的杏眼中是满满的依恋,「我想你。」想念当时的你和我。
呼吸一窒,一句回答,三个字,星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