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如风的离去,尤弥尔背脊冷汗涔涔,方才那抹暗影停顿之时,彷彿有道目光与己对视,没有恶意,却也足以令他感到生命威胁,他记得这种感觉,如白日在餐馆时,那青年发出的稍纵即逝的祕力量,耳边的呼救声越来越近,尤弥尔往下望去,那逃命的大汉正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一个身影顿时出现在自己之前,逃命的大汉吓得愣了愣,又立刻抓住尤弥尔的衣袖,『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尤弥尔表情担忧,口气关怀的询问。
『发生什么事……有魔鬼……那座镇上有魔鬼,有魔鬼在追我!』大汉语无伦次。
『其他人呢?』
『都死了!全都死了!我…我不想死,有魔鬼要杀我!』
听大汉反覆都是这几句,问不出更多,尤弥尔挑了挑眉,『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踢到铁板了吧!』他感叹,看白日这群人讹诈的手段和气派,显然不是第一次干那种下三滥的勾当,『话说魔鬼啊……真不巧,我也是。』咧嘴笑起。
大汉怔住,只见那姣好纯真的面容起了变化,温暖的玫瑰金瞳竖长,无垢洁亮的白齿掠出獠牙,大汉还没来得及动作,已被迅速制伏,尖牙刺入脖颈,温热的血腥流入对方的口中,他连哀号都弱小不已,最终化为虚无。
似是想起妖血的美味,令这两年来都只喝兽血或者吃热食的尤弥尔咂巴咂巴嘴,怀念那股儘管根本称不上顶级的腥甜,「说的我都有些饿了。」他边说边向我投来飢渴的目光,「小梓啊!我俩也不是不熟,要不你分点血给我吧?看在我许久未吃顿好的份上。」
婪燄脸色一僵,惊慌的勾紧我的双腿,害怕背上的我会在下一秒被人夺走,「你敢!」雷湛低吼,挡在我们之前。
尤弥尔挑眉,根本不把雷湛的威胁放在眼里,「抱歉,虽然我挺可怜你的,不过我没法分给你喝。」我开口打破那一触即发的氛围,「你也晓得,你们多拉斯家的男人有多小气。」我意有所指的朝婪燄侧脸努努嘴。
「再者,就算不看我和婪燄的关係,退一万步来讲,为了你好,我也无法把我的血分给你喝,我的血现在有毒,别说让你饱餐一顿,光喝一口就够你受了。」我笑,「所以为了你的性命着想,劝你打消念头的好。」
「好吧!我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尤弥尔耸肩,「我早知道你中毒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年轻人一点幽默感也没有。」说完,自己撇撇嘴的走到一旁树下坐着。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是,尤弥尔的确是开玩笑的,别当真。」我笑着缓和雷湛的不悦和婪燄的紧绷,把话题转回正事上,「稻禾,既然你说这结界与所多謨菈的相同,那你还是能破解对吧?」
这下换尤弥尔惊讶了,「你能解除这道屏障?」
「能解是能解,只不过……。」稻禾显然有难言之隐。
我点点头,「能让我们私下聊聊吗?」对婪燄他们说。
「为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知道的?」雷湛不愿意,「要是你在意什么创……」
婪燄立即看去,用眼示意雷湛,雷湛顿住,想起尤弥尔这个外人的存在,噤声,「婪燄?」我注意到他们的眼交流。
他走到尤弥尔对面的树下把我放下,让我的背靠好树干,「我们不会走太远,如果遇到危险,你大声呼救我们就会赶回来。」金眸在黑暗格外闪亮。
「你真是越来越体贴了。」
看着我的笑容,婪燄露出浅浅微笑,无奈中又带有宠溺,没有多说什么,摸摸我的头后带着他们离去。
半晌,似乎在确定他们离得够远后,稻禾坐到我面前,开口第一句,「我把你身上拥有创世灵魂的事跟他们说了。」
挑动一下眉毛,「还有呢?」
「他们逼我的。」稻禾有些委屈,把上次去装水结果被堵在半路的事诉苦了一遍,「不过我没说他们是谁,和这些事又有什么关联。」
「嗯。」难怪刚才雷湛和婪燄的反应有点怪。
「小梓,青鸟谷的边界设立着猎魔族的结界,再加上尤弥尔提到在所多謨菈探听青鸟族时,猎魔族人的反应,确实代表青鸟族和猎魔族有着某种关联,通常设立结界之人与结界都会有所连结,如果我们贸然打破结界,猎魔族那肯定会有所察觉,而且……。」稻禾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先不论强行破界对我的反噬能让我撑几次,」上回受到的内伤还让他的胸口随着呼吸隐隐作痛,「能让我强行破解结界便需要你的心头血,但是依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宜再做这种折损寿命的举动,上次是特例,是意外,逼不得已,否则我们都得死在所多謨菈内,而这次,我们还不确定青鸟谷内是否有凤凰台或者猎魔族存放那两位远古力的遗跡,和上次不同……」稻禾急切的解释。
「不同?」我淡淡地打断他,「哪里不同?」
「当初不到三个月的寿命,我们花了大半的时间寻找,再加上你上回取的心头血,我的时间似乎剩不到一个月了。」我有所感觉的轻抚自己的胸口,「等待那不知何时会走出青鸟谷的青鸟族,打听不确定有没有或者他知不知道的遗跡消息,与其浪费时间花在等待上,不如直捣黄龙,一探究竟更有效率,你不觉得吗?」
稻禾咬住下唇,眉眼挣扎,「稻禾,你在害怕吗?」
他一愣,看着我,彷彿内心深处的秘密被我知悉,怕,怕这回又是扑空,怕最终只是白忙一场,怕希望之后只是落空。
「其实这次和上次并没有不同,所多謨菈虽不敢说每一处,但的确大部分都被我们翻遍了,确实没有任何可以通往遗跡的出入口,那待在镇内的猎魔族也有些古怪,按照尤弥尔刚才的描述,如果他们真的对于那群佣兵团厌恶到欲除之而后快,为什么会有所谓逃出镇上的漏网之鱼?尤弥尔说他看见猎魔族停在小镇边界,眼睁睁看着那人逃走,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们放过了那个人,而是他们抓不住那个人?」
「怎么可能?猎魔族的强悍是连婪燄和雷湛联手都无法战胜的。」
「这阵子我一直在想,我们那天晚上遇袭,到底是意外遇上还是针对我们而来,直到尤弥尔说的那番话替我解了答。」
稻禾困惑,「刚才那段话说明了几个问题,早上佣兵团的故意找碴,晚上佣兵团近乎全灭,由此可以证明所多謨菈的镇民确实是拥有自身意志的猎魔族,那么那天晚上攻击我们的猎魔族,为何要攻击我们?我们并不像佣兵团一样得罪于他们不是吗?还有那天也是,当你破除结界以后,为什么他们没有追上来?反而停在了小镇的边界。」
「我问过你,你说这么多年来,没听说过所多謨菈有大规模争议性事件,撇开佣兵团事件,若非他们惹恼了猎魔族,恐怕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唯独我们,那么我们和其他人的差异,导致猎魔族非灭杀我们不可的原因会是什么?」
「你是说……」稻禾吃惊,「婪燄和雷湛?」
「对,你说过,猎魔族是赤业当初设计用来毁灭那两位的种族,既然猎魔族的根源是以那两位的一缕力为基础而创造出的,那我们是否能大胆猜测,他们所能使用的祕法中,有能与力本源呼应的方法?」
稻禾顿了顿,像是有所联想,「比如,小镇底下的结界大阵。」稻禾思考,「虽然没有看见整个阵纹,不足以推断确切完整的效用,不过就像青鸟谷的结界一样能筛选青鸟族人,那么所多謨菈的结界理应也能筛选,只不过为什么他们不追出来呢?」
「恐怕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不能。」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呢?」
稻禾怔住,「圈套?」
「你想想,我们为什么会来到所多謨菈?」我提问,稻禾脑中窜过蛛丝马跡,但还不足以令他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因为猎魔族遗跡内的古文提到了这个地名,对吧?」
他点点头,「猎魔族曾猎杀无数妖族后消失无影无踪,至今已过近千年,他们的存在对于任何一个妖族而言,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又有谁会去特意挖掘此族的踪跡?除了……」
「当年的相关人士。」稻禾接话。
「对,也就是那两位的转世──婪燄、雷湛,创世的转世──我,还有创造出猎魔族的赤业的转世──凌。」我一一点出。
稻禾不禁皱起双眉,「我认为,所多謨菈,应该是个试金石。」我推测,「底下的结界大阵对于力本源的婪燄、雷湛能有所感应,一旦激发结界,猎魔族也能以多击寡,将其绞杀,达到最初赤业创造猎魔族的目的,所以他们很有可能被赋予了不能随意离开小镇的限制,为的就是等待目标人物的到来。」
「那如果来的人是你和皇甫靖凌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有没有发现,从踏进所多謨菈以后,我变得嗜睡许多?」
「有是有,不过那是因为你体虚低烧导致的不是吗?」
「也许是,」我垂下眼帘,「只是……我做了不少梦。」
「梦?」
「嗯,关于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稻禾表情逐渐凝重,「你的意思是,阿克劳蒂亚的事?」
「对,我不晓得婪燄他们有没有这种症状,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或许就像你说的,我只是太虚弱才导致,但我也忍不住怀疑,如果我没有因为曾在蔓陀国的石室内,碰上阿克劳蒂亚遗留的残识,令我了解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而是来到这里,作上这些梦,那么我会不会想起当年那段前尘旧事?」
梦里的女人并非我现在的样子,而是好几年前,在蔓陀国石室内看见的那个女人,在一片大草原上,几个男人距离她不远,缓慢地走在后头,她望着蔚蓝天空,像是想到什么,回过身,『占卜显示,明晚会有场星雨,我们一起出来看好吗?』她笑得很灿烂,不比身后的艷阳逊色。
当我醒来之时,我还能记得当时的愉悦,真的…很开心,那跟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你是说……要是来到所多謨菈的是你和皇甫靖凌,便会诱发出你们当年的记忆?」稻禾边说边想,「等等,如果你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皇甫靖凌就不可能会是……!」
我望向那双木之间的小径,「嗯,也许凌不是失踪,而是像我当年託人去找到你一样,自发离开所多謨菈,去寻找那段记忆是否为真实的答案。」我淡淡说道,「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小镇上以及方圆几十里内都没有打斗,或者凌受到任何胁迫从而离去的痕跡。」
因为,他是自愿走的。
稻禾震惊地看着我,显然还在吸收这项资讯,「若要再回去所多謨菈验证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如果我的猜测无误,我们再回去所多謨菈,无疑是自投罗网,把婪燄和雷湛逼上绝路,所以现在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进入青鸟谷,我不认为猎魔族会无缘无故在这里设立结界,所以至少有一半的机率,里头有凤凰台──关于创世残留力量的消息,或者猎魔族真正的遗跡──关于那两位远古力的消息,第二条,持续搜山,找到凌去寻找记忆是否为真实的路径,他之所以能离开小镇,出发证实真伪之旅,肯定在梦中有什么线索。」
稻禾没有立刻做出答案,他自己也明白,那第二条路太过飘渺了,我们谁也不是当年的赤业,没有人能猜出他在设立这座黄沙小镇时,留下了什么线索给后世的自己,「万一……你猜错了呢?」青鸟谷内根本没有关于凤凰或猎魔族的消息的话,稻禾犹豫。
闻言,我轻松笑起,「那你们只能赌看看婪燄恢復记忆后,是否还会遵守对我的承诺了。」
稻禾不解,「他答应我,会替我守护这个世界,不论结果如何。」我想起婪燄对自己承诺时的真挚,心中一暖,「不过,自己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有安全感吧?」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经歷过无数风雨以后的心得,与其依附他人,不如强大自己。
「……进谷吧!」稻禾下定决心。
匕首的刀尖浅浅没入胸口,触及心脏脏壁借一珠殷红,婪燄替我拉好领口,我疲软无力地躺在他的怀中,「还好吗?」俊脸掩不住忧虑。
我无力的撑起笑容,蠕动苍白的嘴唇无声说出没事二字,稻禾站在透明屏障之前,深吸一口气,平举起手臂,染血的刀尖牴触上,「白鼬──稻禾?肯?阿克劳蒂亚以母之血,创世之威,令,结,破!」
吟诵完毕,眾人耳中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别于二次听到的婪燄、雷湛,尤弥尔眼中闪过惊,「呕!」稻禾前倾的吐出大口鲜血,捉着胸口的衣襟,不稳的晃了晃身子。
雷湛出手相扶,「还撑得住吗?」
稻禾扯扯血色的唇瓣,像在苦笑,「撑不住也得撑。」
雷湛点点头,尤弥尔上前,手好伸出,先前被抵挡的透明屏障已然消失,顺利地穿过,惊讶的微微睁圆眼睛,而后又饶富兴味的笑起,回头看向我,「看来不只你,连你的朋友都非凡人啊!」
尤弥尔往前几步,确定小径有路可走,「进谷之后,你们有何打算?」
雷湛和婪燄互看,两人手中搀扶的人都摇摇欲坠,尤其是我脸上的红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出假面遮掩的区域,佔据右脸的三分之二,「最直接了当的办法。」雷湛回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