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雷湛的眉头皱得更死。
「没什么。」尤弥尔笑着摇摇头,「只是在笑,不晓得这是幸还是不幸。」
「什么意思?」婪燄反射性堤防的盯着尤弥尔。
他慢慢从怀中的夹层取出一物,那是一支装着某种殷红液体的透明试管,「这是…血?」稻禾不确定的问出口。
随着稻禾的问题,婪燄像是想到什么的瞳孔瑟缩。
玫瑰金色的眸子盯着手中的试管,看似玻璃,却是坚硬无比的材质,如此他才能随身携带并不会因为碰撞而破坏,里头的红液滑顺,宛如上好的绸缎,顏色正红的鲜艳无比,被火光照耀得妖异,他日日夜夜都会在睡前拿出来观看,想像着希望渺茫,却憧憬无限的未来,连带会想起他第一次拿到此物所听到的话,『喏,这是我的心头血,你带着这个还有羽毛去找青鸟族的栖息地,向他们打听凤凰台的遗跡据点,找到台把我的血淋上去,放上羽毛和灵珠就能復活雀儿喜了。』
这些年来,他极力打听,始终未果,勉强得知所多謨菈有出现过青鸟族的踪跡,因缘际会发现青鸟谷的确切位置,他以为他距离梦寐以求的未来,好不容易踏出了一大步,没想到却在这个关头,不得不抉择。
不,其实无须抉择,因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破除大阵,他们几人在这座古城内根本寸步难行,更别论找到凤凰台,復活雀儿喜,兴许这次连他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了,如果破除大阵,他们几人才会有一线生机,但破除大阵的前提是,必须使用他手中的这瓶心头血。
他笑了笑,自嘲的意味浓厚,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是注定的悲剧,那也应该是指他和雀儿喜吧!
「这是小梓九年前给我的心头血。」尤弥尔证实了婪燄的想法。
另外两人也马上会意过来,「你用亲王之位换来的血液。」雷湛说。
「对。」尤弥尔承认,眼中窜过千头万绪,脸上笑容不变。
所有人一顿,心里自然明白这瓶血液对尤弥尔的意义,这个男人,比在场的婪燄、雷湛更符合天之骄子…不,他有个更贴切的形容词──之子,被眷顾的男人,世上所有的一切富贵、权力,就连天生的外貌,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唾手可得,唯独一人,他衷心唯爱的一人──雀儿喜?青珂,还来不及好好珍惜,就丧失了机会。
为了重得那份再来的机会,他拱手让出的,是一个足以令世界动盪的权贵。
别用,两个字,婪燄说不出口,他是自私的,如果真能为此破除大阵,找到能解救那个女人的力为她续命,那么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他都是说不出口的,儘管他现在终于明白,尤弥尔对雀儿喜的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不能原谅,但也能理解尤弥尔对自己的怨恨。
玫瑰金色的眼若有所思的从血液移到婪燄脸上,彷彿透过这个男人的面容,能想起久远以前的那夜,明明久远到经过数百年,对他而言却还恍若隔夜,一字一句,一血一泪,他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女人,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闭了闭眼,将所有心绪藏回心底,恢復成那个笑看世事,宛如孩子的尤弥尔,「进来时我大致看过,这座望城内除了稻禾刚才提过的殿外,民宅区内并没有足够高的建筑物,表示若要将血液泼洒到大阵上,我们需要经过投掷或者射击的方式,可是猎魔族御空的能力将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碍。」
雷湛暗自松了口气,听尤弥尔话里的意思,想必是愿意将手中的心头血贡献出来,如果尤弥尔不愿意,他虽然没有把握能战胜这个男人,但是为了那个女人的性命,他势必也会放手一搏。
「如何能吸引走敌军大部分火力是这项计画的关键。」尤弥尔点出。
吸引敌军?稻禾眨眨眼,这还不容易,但又想到不知该如何解释缘由,默默又闭上了嘴,「我和婪燄去吸引敌人,尤弥尔和稻禾负责破坏大阵。」雷湛倒是自己说出了最可行的办法。
由最强的尤弥尔护送最弱的稻禾,避免路上遇敌,稻禾无法脱身,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再来就是雷湛和婪燄吸引敌军,由他们两个担负此任务,虽然要完胜敌人有难度,可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好。」稻禾听见与他想法不谋而合的计画,立刻应声,「一旦我和尤弥尔破坏大阵,你和婪燄就别管我们,直接去找力就行了。」
拟定好了计画,眾人偷偷摸摸溜出了空间,稻禾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藏身处是在一处餐馆的地下酒窖,透过餐馆的窗户可以看见来回巡视的黑袍人影,尤弥尔打了个常用的军事手势,雷湛和婪燄相互点头,率先跑出餐馆,正在巡逻的猎魔族发现,马上发出风啸般的声音,几乎在瞬间所有猎魔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聚集,飞往他们俩的方向。
婪燄和雷湛共同向前奔跑,将身后一团黑雾般的猎魔族们带离餐馆的位置,约莫五百公尺处后,婪燄与雷湛互看一眼,「别死了。」婪燄忽然说道。
「放心,在我和你还没分出胜负以前,我可不会甘心死呢!」雷湛勾起讽笑,「你的命,是我的,别轻易就交出去了。」
闻言,婪燄也露出了浅淡的笑意,不难看出眼里的战意浓厚,「嗯。」頷首,「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正大光明的打一场吧!」
「哈,」雷湛大笑,正大光明可一点都不符合婪燄的作风,不过对方既然都敢提出这种要求了,「求之不得。」
语一落,两人分别转向,各自朝左右方向前进,分道扬鑣。
身后一团黑雾般的猎魔族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分作两堆,分别追逐。
阴影处的餐馆窗户下,一颗灿金的头颅稍稍探出,确定敌人全都被吸引走后,对身后的稻禾招了一下手,两人偷偷摸摸的往落央宫──方才婪燄、雷湛的相反方向──前进,跑了一会儿,尤弥尔似乎嫌弃稻禾的速度,直接不经稻禾同意的把人抓到自己背上,稻禾愣住,尤弥尔不等他抱怨,立即提速,顿时周遭的景色变成模糊一片。
稻禾被急速的风吹瞇了眼,双手牢牢地圈住尤弥尔的肩颈,以免自己被甩了出去,跑过大半个望城,后方的城镇忽然发出巨大声响,稻禾回头,看见接近望城底部的两端生出裊裊尘烟,倏地,急煞,侧身闪进暗巷内,稻禾冷不防撞上尤弥尔,内伤的胸腔差点吐出一口瘀血,「你搞什么……」边揉胸边抱怨的转头看回前方上空,话卡在口中,急忙摀住自己的嘴。
几个飞行在空中,想来也是要前往婪燄与雷湛所在地的猎魔族,有一名却停下的飘浮在半空中,同伙注意到,回头,风声骤起,尤弥尔敏锐的耳朵一下抖动,吃力的捕捉到隻字片语,「弼林你停在那儿做什么?」
「听队长说,前面是那两位,但他们有四个人。」
「无妨,重点就是那两位,其馀杂鱼不成气候。」
被唤作弼林的男人沉默片刻,似在思索,「你们先去吧!」
「弼林你想干什么?你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弼林打断友人的告诫,「全部人都已经赶过去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况大伙都正忙着,不会发现我有没有到的,你们就先去吧!我随后跟上。」
「你……」友人气结,「随便你,到时队长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说话了。」
弼林摆了摆手,结伙友人不再理会的飞行远去,没多久,弼林也默默朝别的方向飞走,尤弥尔的眼珠随着黑影的方向盯着,直到远到看不见后才重新回到街上,稻禾则是松了一大口气,看看四周,指了一个方向,「那栋房子已经是这附近最高的楼房了。」
尤弥尔点点头,提步正想靠近,体内猛然传来警讯,反射性的侧闪跳开,原位被风割破了大地,稻禾和尤弥尔随即望去,半空中一抹黑影,隐约可见黑影下似乎勾起一笑,中计了!尤弥尔微瞇起眼,因为御空飞行,血族最敏锐的听力捕捉不到脚步声,仅能依靠些微的风声和视力,反倒让对方鑽了空子。
「下来。」
稻禾一怔,会意过来尤弥尔是在对他说话,马上松开手的离开尤弥尔身上,「别理我,该做什么就去吧!」
「你……一个人可以?」稻禾犹豫。
「呵,」尤弥尔笑,望着半空中的猎魔族,「多你一个也只是碍手碍脚而已,不如去干点有意义的事。」
稻禾吃鱉的扁扁嘴,却无法反驳,毕竟在尤弥尔他们面前,他的战力的确不值得一提,「你小心点,猎魔族很强。」因为那是为了猎杀那两位专门创造的种族,一般的妖族根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尤弥尔没再说话,挥了挥手,像驱赶般的对待,稻禾倒退几步,发现黑影没有针对他有所动作,立即回身跑向那栋目标的建筑物。
一空一地,两人对峙,「你叫作……弼林是吧?」尤弥尔友好的微笑。
「你听得见我们的对话?」弼林略感讶异。
「勉强能听。」
「你与青鸟族有关係?」弼林猜测道。
「勉强有关係。」尤弥尔暗自摸了摸自己的下腹,身上曾经替婪燄抵挡的伤口早已恢復完全,「话说你们和青鸟族是什么关係?」
「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係,只是看在他们老祖的份上,帮忙关照一下而已。」弼林笑。
老祖?尤弥尔眉头一扯,「凤凰?」
「是啊!没想到你也会知道,想来这也是千年以前的事了,听父说,曾经母威仪天下,万妖崇拜,然而经过数百年后,妖族野心膨胀,信仰衰败,母的存在也沦为眾妖口中的传说、睡前故事,唯有凤凰虔诚供奉,诚心不移,因此我族曾与凤凰一族甚是交好,只可惜凤凰一族太过骄傲,不愿一时忍气吞声,选择自我灭亡,仅留下孱弱的旁支血脉。」
「但青鸟谷内为何会设有通往望城的通道?他们是凤凰的遗族,难道隐藏的秘密不该是与凤凰有关吗?」这是一直压在尤弥尔心中的疑问。
「难道没关吗?」
弼林反问一句,尤弥尔怔住,「你可知信仰如何维持?」
尤弥尔眉毛渐拢,彷彿能听出弼林的弦外之音,「信仰是种飘渺的存在,说穿了就是必须相信虚幻的理念,但空口无凭,时间久了,谁不会產生怀疑?所以后世万妖不再信,其实是件很自然的事,而信仰能够屹立不摇的唯有……」
「唯有见过实在证据,知道确实发生过事蹟的人。」尤弥尔喏喏接话,「也就是说,能像你们猎魔族一样坚守相信创世存在,不只是虚妄传说的,只有见证过这座望城存在的人。」
「没错,我族是专门为了杀戮而生,被父赋予杀任务的种族,而凤凰则是母归于虚无后,由母曾流过的血泪自行幻化而成的种族,与我们猎魔族是被刻意创造而出的不同,凤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望城守护者。」
「被誉为创世的女人的血泪而化……」尤弥尔低语,「所以凤凰的血肉才会传承再生之意,眼泪更是能让人起死回生。」在成千上万的妖族中,唯有凤凰一族如此珍贵,原因无他,因为此族正是由传说中创世阿克劳蒂亚的血泪幻化而成,也是因为这样,凤凰台上才会有可能遗留阿克劳蒂亚曾有的一丝力。
等等,真正意义上的望城守护者……「古文献记载,猎魔族曾横行于世,数百年后销声匿跡,而现在你们却盘踞在所多謨菈──这座望城之上──而真正的望城守护者却是灭亡殆尽,我想正是因为凤凰一族的消逝,你们才会不得不留在这里,为的就是代替他们守护望城,而青鸟族栖息的青鸟谷也是由你们挑选,一方面是为了就近保护凤凰的残存血脉,另一方面就是要转移注意力,因为没人会把猎魔族与凤凰族联想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你很聪明。」
按照通往望城地道的入口位置,现在的青鸟谷很有可能就是凤凰一族曾经的栖息地,而青鸟族与猎魔族是类似于从属的关係,青鸟族安稳避世代替凤凰守护望城入口,猎魔族则是提供保护,并在望城之上建造小镇,等待有缘人上门,但他们在谷内并未看到有关属于凤凰的行跡,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在青鸟族落居以前,猎魔族便把所有凤凰族的痕跡抹消掉,但若是真有他们口中遗留母力的台,那猎魔族是不可能毁坏掉的,毕竟猎魔族是无比推崇阿克劳蒂亚的种族,也就是说,传说凤凰台有遗留阿克劳蒂亚的力是个谎言!
或许凤凰在世时,所谓的台曾经存在过,但绝对没有残留什么力,否则台就还会存在于青鸟谷中,所以这项消息不过是个诱饵!
如同婪燄他们说的,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在猎魔族遗跡内看见所多謨菈的地名,这两者全是为了引诱有缘人到来的故意为之,思及此,尤弥尔气笑了,他心心念念的未来,原来不过是他人手中引鱼上鉤的饵食,「有一点我不明白,被赋予杀戮任务的你们,主动出击难道不比守株待兔有效吗?」光是等待敌人亲自上门,得等到何年何月?
「是啊!所以我族不是杀了不少妖族,威名传世吗?」弼林笑道,「而后凤凰毁灭,透过父的指导,比起锋芒毕露,招人忌讳,不如韜光养晦,一击毙杀,所以我族才会在所多謨菈定居下来。」
透过父的指导……尤弥尔能理解他口中的父应该就是指那名创造他们的〝见证者〞,只是……他如何指导猎魔族策画一切?按照稻禾的意思,九蛇新帝应该是什么也不记得才是,「你口中的父难道一直记得所有的事情?」
弼林摇摇头,不是?那他怎么会有办法指导……尤弥尔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里,是专门为见证者准备,用来证实真偽的道路。』在那条通往望城的必经之道,稻禾曾经如此说过。
异常整洁的门轨以及玉门,一点也看不出是上千年未曾使用过的跡象,假使在他们之前只使用过一次,也不可能会如此乾净,仅有部分灰尘,除非……「这不是第一次。」尤弥尔几乎是咬牙的吐出,认知到自身先前的疏失。
弼林讚赏的点点头,笑意加深,「你说的没错,父与他们不同,待母死去后,他们便会自行恢復记忆,但父只是最接近祇,第一个被母创造而出的妖族,儘管拥有比任何妖族都还要强大的力量,却仍差他们些许,因此他在跟随母脚步之前,必须先想办法将记忆传承下去,而这座望城的存在就是唤醒记忆最好的证据。」
「只可惜……」弼林垂下眼帘,叹息,「每一世父都慢了一步。」
「你们真正在等的有缘人,并不是要杀的创世,而是你们的领导者。」尤弥尔凝重着表情,所以不管是凤凰台还是猎魔族遗跡,与其说是饵食,不如说是线索,引导他们的父回归!
「没错。」
「……这是第几世?」
弼林歪头想了想,给了一个数字,「九。」
尤弥尔的表情更加严肃沉重,九世,九辈子,那得是多长久的时间?然而这上千年甚至是万年的时间都只用在计画一件事情上,饶是心理素质强大如他,也不禁感到棘手不安,这次,他们真的还会有胜算吗?
「不过,这一次,父终于比他们先行一步觉醒了。」弼林又重新打起精的笑起,光看笑容很是爽朗,「为了分享这项好消息的喜悦,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语毕,黑影消失。
黑袍顿时闪现在自己之前,尤弥尔瞳孔瑟缩,出手格挡攻击,致命的攻击挡下了,身体却被庞大的力道击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