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飞行在空中的猎魔族似乎失去了力量,纷纷从天上掉了下来,比起原先居高临下的姿态,此刻的慌乱失措简直可笑至极,趁猎魔族乱成一锅粥时,分散两地的婪燄和雷湛却有共同的默契──把握机会的逃脱。
婪燄一边留意后方是否有猎魔族追上,一边急速前行,在夜色之中,他如鱼得水的行动自如,穿过重重屋簷,心里一直有个怪的感觉指引着他,最终来到西部最底,层层围墙之后,竟有一栋建筑。
屋簷两端有双犄角,瓦片交叠成顶,整栋建筑不知是由何种建材而成,在有如夜晚的黑暗中,像玉发出淡淡琉璃辉光,又不像玉,即使没有触摸,观看的人也能感觉到一股雄伟如山,万不可催的稳固。
封闭的双片门扇,门前两柱宛若顶天,婪燄上前,心中那种感觉已经叫嚣得激昂,却在双手要碰上门前,闪过一瞬犹豫,『我…怕……。』女人的声音乾涸嘶哑,『你不是真正爱我。』
婪燄一怔,不知为何,女人驼背着低头,向他展现发旋的蜷缩姿态,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不会的。」他彷彿回应的说出,「我对你的爱,永不灭。」彷彿在对那人说,彷彿在对自己说。
掌心贴上门扉,用力推开,寒凉扑面,婪燄瞇了瞇眼,一根根支撑的梁柱发出微微光辉,点亮整座大厅,大厅很空,除了梁柱以外,只有一张椅子,疑似王位,高扩的椅背顶端是一颗漆黑的石头,黑得异常,照理来说,黑得如此纯粹的宝石或矿石应该会散发或者折射出一点反光,然而这颗石头却只是黑,黑得至纯,黑得渗人,黑得宛如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忽然,不自觉紧盯黑石的婪燄似乎在石中发现一转漩涡,身子莫名感到失重感,自身再也无法掌控,好似体内的灵魂被无情抽出,被迫吸进漩涡中。
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细碎的声音,似乎远在天涯,又像近在咫尺,那声音令他感觉到熟悉,却又听不清楚声音在表达什么,于是他更专心努力在耳朵上,希望能将那诉说的言语听个明白。
倏地,一处温热搭上自己,他浑身一凛,终于听清那声音的话:「月恩!」
猛然睁开眼睛,先是一阵刺眼的光线,刺激的瞳心一缩,眼前画面有些模糊,他不适的闭了闭眼,重新缓慢睁开,适应光芒,看清,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探得极近的脸庞,弯弯的眉,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小小的嘴,一头如瀑的长直发随着主人的倾身而泻下,些许发尾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痒痒的。
「月恩?」一隻看起来很是白嫩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怎么大白天在睡觉?」边说,手贴上额,让他亲身体会到那掌心的嫩度,就如他所见。
他显然还搞不太清楚状况,迟疑地握住对方的手,从自己额上拿下,「你……?」
「阿克劳蒂亚,你好了没有?」
外头传来呼喊声,嫩手的主人回过头应了一声,又转回来,想说什么,却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人握在掌中,脸颊顿时微微浮出緋红,尷尬的抽动自己的手要收回,他也顺势的松开,「昨天不是说好要去看星雨吗?大家都到齐了,就差你而已,你要去吗?还是想待在这里休息?」
他眨了眨眼,起身,「走吧!」
对方点点头,一手捏着自己的另一手──刚才被他握住的那手──表情有点羞怯地往外走,「对了,」他出声,对方疑惑地回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对方听见他的问题,似乎更加不解,稍稍歪了头,「月恩啊!怎么,你睡个觉连自己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他一怔,月恩,他的名字……
对方看见他的表情,困惑渐渐变成担忧,「你不会真的不舒服吧?要不,你就别跟我们去看星雨了,好好休息可好?」
半晌,「不,」他轻声吐出,「我没事,我只是…好像做了个梦,突然忘记了而已。」英气俊朗的面孔勾起一抹完美的微笑。
闻言,对方笑了,「真难得你也会有忘记的时候,看来真是睡傻了。」不算绝色佳人的容貌,因为那一抹绽放的笑,变得耀眼迷人,「不过你要是真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听见没有?」
随着对方走出屋外,橘黄斜阳映照在几个人身上,「日冕、赤业我跟你们说喔!刚才我进去啊!发现月恩难得在睡懒觉,叫醒他,结果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连自己名字也忘记了。」对方迫不及待地向他们分享刚刚发生的趣事。
一身红妆、红发的男人将放在对方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又移回原位,妖冶美貌加上那艷丽的红,如同一朵冶艳的毒花;一着白掛,银发的男人挑起眉,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带有嘲弄的看来,刚毅冷酷的脸庞硬把象徵温雅的白衬得不近人情;而他,在对方刚刚澄澈的眼眸中看见自己,黑袍加身,黑发垂放,俊朗无瑕的容貌反而把沉闷的黑中和出了一股无名的温润。
「呀!呀!」似乎是某种小兽的叫喊声。
阿克劳蒂亚注意到日冕手中的──方才因为要进去叫月恩,而託付给他的──白色小兽,小兽努力挣扎,伸长纤细的前肢,依旧无法摆脱压在自身上方的大掌,但牠不放弃,因为牠看见了她,牠想回到她的怀抱,日冕收回嘲弄的眼,禁錮小兽的手掌收紧,小兽因而发出可怜的呜鸣声,「唉呀!稻禾!」阿克劳蒂亚惊呼,赶紧从日冕手中抱回小兽,小兽豆大的眼珠水汪汪,看起来好不可怜,一副被恶人欺负许久的模样。
「装可怜?嗯?」日冕冷冷地看着稻禾。
稻禾一缩,索性将脸埋进阿克劳蒂亚的怀中,把屁股对着他,瘦小的兽躯抖啊抖的,阿克劳蒂亚心疼地摸摸牠的背脊,「日冕你别这么兇,稻禾还小呢!」
「嘖!」日冕啐一声,撇过头。
「该走了。」赤业看看天色,温声提醒。
一行人踏出月恩所住的恆夜殿范围,前往预定地。
一路上,经过的每个人无不对他们投以崇拜且热诚的目光,阿克劳蒂亚也都热络的一一回覆,日冕照样冷酷的不理他人,赤业则是一贯的目中无人,唯有月恩好点,会含笑带过。
说也怪,时常板着面孔,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穿的是一身无垢的白,而这个总是带笑,将温文儒雅詮释得淋漓尽致的他,身上却是一片看不透的至黑,然而在眾人觉得怪之于,也觉得合适无比,尤其搭配上他们的名字。
日冕,日在白昼,虽然发光,却也时常不顾他人意愿,令人灼热难受,就像那个白衣男人,不近人情,而他,月恩,月居黑夜,同样发光,但光辉盈润,使人心旷怡,就像这个黑袍男人,进退得宜。
唯有一人,身上的顏色与个人特质非常相符,毫无违和,入眼就是张扬的赤红色,不论心性,单看那张艷绝天下的容顏,没人能像他一样,将红的嚣张、肆意,妖而不媚,艷而不俗的特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这群拥有出色外貌的男人中,仅有一名女性,甚至因为被这样优秀完美的男人们簇拥,而显得她原本还算精緻的外表趋近于清秀,但没有一个人不衷心爱慕她,只因为她是创造万物,在他们心中地位最是崇高圣的母──阿克劳蒂亚。
他们总是一起行动,一起和她度日,一起陪她育养比他们后生的生命,不知不觉,从最初的三人,四人,一路到了万物生长,世界繁荣的地步。
望城,是她为这块他们所居住的土地所取的名字,取的意义,就如最初为他们所取的名字相同,「白昼为日,黑夜为月,日月为明,明日为冀。」不管是对于首次睁眼的他们,还是之后一次次的质问、试探,她每每都是如此含笑说道,「你们于我而言,没有谁比谁重要,就像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永昼或者恆夜,一日一月,相同重要,缺一不可。」
最后她还会再说一句,「有你们,才有未来。」所以,日月合併才为冀。
但很显然的,他们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无论如何曖昧、勾引,甚至到最后,明明她的身心皆已沦陷,在她眼中,他们,仍然一样重要。
这项认知,他知道,对方同他一样,怒火中烧,所以才会共同选择了离去,然后用上最直接了当的办法,杀。
夜林中的密会,黑发黑袍的男人,银发白衣的男人,双双对立着,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说实在,他们是老熟人了,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对方,只因为,他们都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身上的哪一点,竟能令那女人如此念念不忘,爱若刻骨?
许久,他们都放弃了探究,「看来又分不出胜负了。」月恩勾起微笑,率先开口。
「嘖,谁叫你想出这种办法,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日冕口气不太耐烦,不晓得是否因为没有查探到原因……不,他本身的个性就没什么耐心,比起自己惯于迂回,他习惯直接了当,他们两人,本就相反。
不得不说,那个女人把他们的名字取得挺好的,日冕,月恩,一日一月,分别处在一昼一夜,相剋也相生,这也是第一次,从天地初始便存在的他们,有如阴阳、日夜的他们,有了名字,终于不用再喂来喂去的称呼对方,且被对方称呼了。
虽然他们两个大多时候仍习惯这么称呼对方,眾人以为他们只是不待见对方,所以不愿意去唤对方的名,其实只是一时习惯难以改变而已,儘管他们口中不说,但彼此都看得出来,他们自身都挺喜欢这种有名字的感觉,也喜欢这个名字。
「打了成千上万场都分不出胜负,所以我们才同意用新的办法不是吗?」月恩故作无辜地眨眨眼,「让第三人来评断我们之间的胜负,这你也是同意的。」
「那也不必让我们都陷入沉睡,再由她假借创造的唤醒,说什么因为都是她的血脉,所以她都一样在乎,现在这状况都是你造成的。」日冕明显不悦,他不说,其实追根究柢,他只是在迁怒!毕竟他接连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吃鱉,实在太让人恼火了。
就算日冕不说,月恩怎会不知道对方的心里话?谁让他们太了解对方了,也许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对方,不过无谓的怒火他是没必要承受的,「那是谁在设定角色时偷偷作弊的?命中註定之人,嗯?」月恩挑眉,一句话就堵得日冕语塞,「我只是让状况回归公平而已。」说得大义凛然,公正无私。
「公平?你还不是偷加上什么致命的吸引力,我们不过彼此彼此而已。」日冕撇嘴,他以为他不知道对方那热爱暗着来的劣根性?儘管自己也做了,毕竟要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好吧!我承认。」月恩不置可否的耸肩,大方坦承,就像他说的,不管日冕使出什么手段,状况也不过是回归公平而已,倘若他不使手段,那也只能怪他太过愚蠢而已,毕竟兵不厌诈,「不过今晚是这回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了吧!若是分不出胜负,下回再改变规则吧!」他微笑。
话是这么说没错,这次分不出胜负,下次再改变规则就好了,谁让他们已经斗了千千万万场?只是……「会分出胜负的。」日冕篤定,深邃的眼中宛若有星子在其中流转,绚丽迷人,「因为她爱的是我。」
「这可不一定,」月恩反驳,眼尾虽像含笑,但璀璨的眼中所散发的热度,彷彿有颗火阳在内,炙热烫人,「她爱的是我。」
两个伟岸俊帅的男人对立,彼此是如此的不同,又是同样的完美无懈可击,在他们心中执着的是,始终分不出的胜负,而能决定这场和天地同久的赛局胜负的,是她,那个由他们一手创造的女人。
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是在哭。
无声地哭,没有原因,亦或者是他们问不出原因,这点,让他们很烦躁。
烦躁的,想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摆脱这种恼人,宛如有隻无名小虫在心肝脾肺肾里攀爬,或有隻小兽用弱爪有一下没一下挠的难受感觉,别说脾气暴躁的日冕,就连月恩也感到异常焦躁。
如果,她分不出谁比较重要,决定不出他们之间到底谁胜谁负,没关係,他们能自己决定,他们能自己分出胜负,所以……所以……「别哭了。」月恩伸出手,在触碰到对方以前,有些犹豫,但还是抚上的替她抹去泪水,「等明天,明天过后,一切就都有结果了。」他的声音语气不像平时的温和,反而有种冷漠,接近他灵魂本质的,冷漠冰凉。
翌日,两军而立,领军的两人,是他们,还是他们,就如过往比过的千千万万场,只是这次他们之间卡了一座落央宫,他们之中多了一个女人。
大军压境,屋毁了,花残了,望城…败了,曾经的生气勃勃,如今被他们践踏的死气沉沉,「住手,别再打了,拜託你们住手!」四周燃烧熊熊烈火,滔天的大树在火海中央,一名无助的女人在树下悲伤哭泣。
本该好好待在落央宫,等待结局的她却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衣裙凌乱,赤足踏地,任由那双洁白娇嫩的双足被残破的大地欺虐伤害,「我真的……呜我真的分不出来……」她大哭着,像是求饶的嘶喊,双手紧紧捏着裙襬,「拜託你们能不能别打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我真的分不出来你们谁比较重要啊!」
「哼,无所谓,待他死了,一切就有定论了。」日冕冷笑,握紧手中的刀柄。
「彼此彼此。」月恩微笑,但因为脸上的血花,将这笑衬得邪佞森人。
刀光剑影,血光四射,哭花的小脸,抽噎着,她之前从落央宫急着出来没仔细看,直到现在她才愣愣的环顾四周,遍地的尸首,褐色的大地被腥红渲染成了如深渊的暗色,她不禁走着,墙角处,一名孩童向着某处失声哭泣,她随孩子的视线望去,是一对倒在血泊中的男女,「爸……妈……」
毫无疑问,那对夫妇早已没了生息,在她还没回过以前,「阿克劳蒂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