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早就衝去便利商店买了,但现在感觉肚子有点痛,怎么办?这样正常吗?会持续多久啊?」
「我也不清楚耶,因为我还没来。但记得好像不能吃冰的,也不能洗头。」
「不能洗头!为甚么?」依玲大惊,「现在夏天耶,每天都会流汗,一定要洗头的啊!」
「我妈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不能吃冰都很可怜了,居然还不能洗头!」依玲哀怨。
「依玲后头──」忽地,琴真吃惊一喊,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入她的后脑勺。
她吃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感。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还请依玲大姐原谅我啊!」而后便是一串恳求原谅的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瞪着眼前那个不知死活的男生,怒道:「你是怎么打球的啊!这么远你也打得到!」
「小弟我真的很抱歉啊,我怎知他们会没接我的球,我又怎知我这么厉害,居然能打到你。」
「把躲避球打这么高,是想抱头喔,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齁,就是我打太高,他们不敢接嘛!抱歉啦、抱歉!」
于是,这个不知死活的男生,一整天下来,有事没事就来找依玲,想要赔罪。
「笑一个嘛,干嘛脸这么臭,还在生气?」男生蹲在依玲的桌前,他的下巴抵着桌面,只露出一颗头。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抱歉啦,对不……」
「我说你给我滚!」男生语音未落,她已气得咆哮。他不知道,只要他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就是最好的赔罪礼物了。
「哎呀,干嘛这么生气,你那个来喔。」
静默维持了整整两秒,依玲的嘴角笑得抽搐,拳头的指节泛白,喀拉喀拉的隐隐作响,但脸颊却明显有两抹红潮。
「……你真、真的来囉?」
从刚刚就在一旁观看的琴贞顿时无奈的摀住了额头,原本见他这么有诚意,还有点同情他,真是……太白目了。
此刻,不少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这。男生一脸愣然,原只是开玩笑随便说说,这句话对女生们说过了不下数次,早已成为调侃的话,然而光阴匆匆,时间无情,他压根没想到这句话竟有时效性。
也让男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女人」的可怕。
……
…………………………
…
第二天,依玲原以为生理痛的症状会好一点。但一天下来,已经用掉了三个卫生棉,肚子也比昨天还疼,情况完全超出预期。
但更令她无奈的是爸爸昨天在公司加班,半夜才回到家,早早又出门工作,根本没机会告诉他,身边也没什么大人可以询问,只能上网google,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陌生而害怕……
这是她四年多来,第一次深切的渴望妈妈能够在她身边。
见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面上,不知死活的男生又跑来慰问。
「别来烦我好吗,我现在很不舒服。」她趴在桌上,眼睛从双臂里探出来,瞪了男生一眼。
男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塑胶袋放在她桌上。望着塑胶袋里的饮料杯,依玲不解问:「干嘛?给我喝?我现在不能喝冰的耶。」
男生漾着一张灿烂笑脸,同时坐上了她前头的人的座位,说:「这是热的啦!是热薑茶,我拜託我妈中午送午餐时顺便帮我买的。我妈说喝了这个,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
一时,她看了那杯薑茶半晌,久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一群女生来到她桌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合作社,她站起身,立刻向她们扬起了一个可人的笑容,便随着她们欲往教室门口走去。
临走前,她别过头,淡声低道:「谢谢。」
很轻很轻的一声,男生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嗯,掰。」男生顿时也扬起了一抹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看在依玲眼里,有些傻气,但却很耀眼,也很温暖。
望着依玲离去的背影和女生们的嘻笑声渐远,坐在位子上的男生歛下了笑容。
他望着遗留在桌上的那杯薑茶,陷入沉思,同时喃喃道:「搞不好一群女生比这杯薑茶还要有效果。」
…………
………………………………
……
下午的课间时分。
依玲被老师叫了出去,回到教室后就开始收拾书包,不少人都很好为什么依玲要离开学校?但碍于是上课时间,大家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接过英文老师的假单便跟着班导离开了。
她走得匆忙,前后花不到两分鐘。坐在后头的男生看见她拿了书包和便当,但却忘了拿起摆在地上的那杯薑茶。
依玲随着班导一路走到了校门口。
班导很快就在马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待她坐了上车,班导就把一张千元大钞拿给了司机,不一会就带依玲驶离了校门口。
『你妈妈刚刚打来学校,说你爸爸现在人在医院,情况似乎很危急,要你立刻赶去医院。』
『老师已经帮你写好假单了,你等会回教室就给英文老师签名,只是我本来想亲自载你去的,但我等会有事,所以我会帮你叫计程车,你就搭计程车过去。』
方才在办公室里听见老师的那些话时,她一个字也答不上,只是点头,连谢谢都忘了说。
此时坐在车内的她,脑袋依旧一片混乱,她不知究竟是要思考为什么妈妈会打来学校?还是爸爸为什么人在医院?
前者她想不出答案,但后者……她已害怕得不敢去想了。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连最后一样唯一拥有的东西,都要消失了……
…………
………………………………
……
到达了医院,依玲循着班导告诉她的病房号码,搭上电梯,一下就来到了病房门口。
但进门前,她迟疑了会,才缓缓推开病房的门。
这是三人一间的病房,但就在她经过第一个病床时,最里头却传来了一个女子带有哭腔的愤慨声音,让依玲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都已经昏倒第三次了,你到底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不赶快动手术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啊!」
有些陌生,但因有前几日的那次见面,让依玲马上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对不起,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则是十一年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只是多了平日没有的虚弱与疲惫。
「我不管了,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接受手术,钱我会准备,就算依玲不想跟我生活,我也要照顾她,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不!是、是绝对要好起来!」
隔着布帘和一些距离,虽然看不见,但依旧能从声音里感受到她的激动,还有随之而来的破碎哭声。
「谢谢……」爸爸沧桑的声音悄然响起,若再小声一点,可能就不会传到依玲的耳里了。
此时的女子哽咽低道,声音里有诉不尽的歉疚:「是我对不起你……哪怕当时你把我推开,我也应该要像橡皮糖一样黏着你的……对不起……」
「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啊……可是我却、却……」
望着那道布帘,听着布帘后那些压抑不止的啜泣声,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疑问都浮上了依玲的心头,她的脑中顿时闪过了许多的画面与话语……
『是爸爸没用,是爸爸没用啊,对不起依玲……』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想和你在一起,这些年妈妈真的很想你。』她微笑,『而现在终于有机会一起生活了,我已经说服他们了,他们都说愿意接受你。』
『那你爸怎么没有再婚啊?』
『不是呀,再婚的话就可以有人照顾你了,不然他一面照顾你又要一面工作,很辛苦耶。』
『是我对不起你……哪怕当时你把我推开,我也应该要像橡皮糖一样黏着你的……对不起……』
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疑问,因为未曾将他们串连在一块,也就忽视了疑问背后的答案。
公主跟王子在一起后,真的会永远这么幸福吗?
答案是不会。
而这个答案,她在小学一年级就确定了,因而让她忽略了其他可能的种种问题──
公主跟王子在一起后,就真的会永远相爱吗?
「小妹妹啊,你站在这里干嘛呢?」
似乎是被女子刚才的哭声吵醒,中间病床上的老年男子睁开了眼,问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依玲。
听见老年男子的声音,正在哭泣的女子顿时一惊,随后急忙地走了出来。
依玲这时则是面露惊慌,一个转身,掉头就走。
「依玲!」女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呼喊,但依玲头也不回的就逃离了病房。
她没有多想,就直接跑出了医院,直到走入了人群中才缓下了脚步。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的她,此时的思绪仍停留在方才病房里所听见的一切。
当年妈妈狠心拋下了她,为什么时隔四年后又再次出现,央求她来和自己一起生活呢?
种种细节因为被悲伤掩盖,让她看不清真相。
爸爸再怎么穷,但自身所拥有的那张帅气脸孔,也让他儘管步入中年也不减英俊,反而还多了份成熟稳重,不可能会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吧?
可是他却是连一个女性朋友都不曾带回家过,为什么?
时间不会倒转,所有答案只能从记忆里去搜寻。
最不愿回忆的悲伤记忆,如今只剩残破碎片,一片片都足以扎痛心脏,而不愿去回想。
那一天。那一晚。那一刻──
那双紧紧抓着她的双手,在那一刻将她整个人拉离了自己最爱的妈妈,了无声息的切断了自己与妈妈的联系,将她彻底拉离了妈妈的世界。
哭声掩盖了那个残酷的力量,恨意蒙蔽了所有可能的希望。
她未曾想过的渴望,在她踏过满地深蓝的钞票,闻见身后一阵阵的啜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咖啡厅后,记忆竟然会渐渐有另一个形状。
明明那么恨那个女人,可是当丢下那一叠的钞票,并在眾人面前侮辱她时,她却没有预期中的爽快。甚至在她走出咖啡厅后,面对热空气扑面而来,感受到室外的炎热,她的眼泪已一颗接一颗滑下了脸颊……
当年那个决绝的背影,成了她内心再也无法抹去的画面。
这刻,隐匿在人群中的依玲,呆呆地望着前方某个女人的背影,眼泪再也止不住,频频掉出了眼眶……
『呜……妈妈不要走!』
『我会乖乖听话,也不会再闹脾气了……我会当个乖孩子……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呜呜……』
小女孩跪在地上死命抓着女人的脚,哭声凄厉,可是女人始终不曾看她一眼,更不曾回过头看她,只是拉着行李,毅然打开了大门。
『妈妈!妈妈!妈妈……』
小女孩在男人的怀中挣扎与哭喊,她的双手渴望穿越距离,拥抱前方的背影。
那一刻──
画面一百八十度大转,不再是决绝的背影,女人姣好的脸蛋佔了镜头大半,长长的睫毛底下是一双闪着泪光的双眼。
她在哭──
她哭的悲不可抑──
无声的泪水在她美丽的脸上静静流淌,但小女孩并没有看见,因为女人一走出门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同时离开了她待了八年之久的家。
从那之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每晚睡前妈妈能在她床边,跟她说一声晚安,这样她就能酣然入梦,不畏黑夜的孤单,只要迎接黎明的曙光就好。
但对她来说,连这如此渺小的心愿都是奢望。
更没想到的是,造就这个奢望的人──
竟是她最爱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