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自己多想了,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大概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收据。
直至折迭收起,我才终于发现,这收据反面有一行小字,赫然写着:“季风故人,盼见小予。”
“季风故人”是谁?季风书局的故人,难道是顾鸣章?“盼见小予”又是什么意思?是顾鸣章想见“小予”?
联想到平舒的名字,我一拍脑袋,终于想明白了。平舒,舍予舒,“小予”是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顾鸣章想见我。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平舒追着想见顾鸣章,现在倒反过来了,要不要为平舒好好晾一晾他呢?还是算了,和顾鸣章扯上关系总没好事,我没必要上赶着去趟浑水。
迭好收据放到包里,我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和张毓敏搭话:“伯母,怎么就你在家?”
“你伯父差人打电话说要晚些回来。”张毓敏居然心平气和地告诉我这些,这要放以前,她早心生怨怼了。
我继续试探道:“伯父临时有事吗?”
“魏岩在电话里说,回来路上被堵住了,好像因为一个什么外国电影侮辱了我们国家,一群人都上赶着讨说法呢!”张毓敏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电影。
我猛然想起了今天和文卉一起看的电影,“是不是那个叫《视死如归》的美国电影?”
“好像是吧。说起来,你伯父啊,平日里都很抵触这些游行示威,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因为他们说的有理,要去看那个电影…他这个老古董要看电影,也真是稀事了,我就听之任之了。”张毓敏不关心电影内容,反倒对宋伯韬的异常之举感到稀。
“伯母,真不是伯父夸张,那个电影我今天也看了一半,实在是不堪入目,是个中国人都看不下去!”我才压下去的气又上来了,一股脑儿地将画报拍在了桌上。
“怎么个不堪入目了,平舒,好好说话,别拿画报撒气。”张毓敏大概从没见过我这样子,好声好气地安抚我。
“里面的中国人不是在抽鸦片,就是干着小偷小摸的勾当…洋人高兴赏了钱,他们甚至还会蹲下身子去捡,去抢。”我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张毓敏怔了怔,也拍着桌子骂:“岂有此理?怎的这种垃圾也配上荧幕?这洋鬼子作威作福欺到身上来了。改明儿我非要找张太太说说,让她家先生好好查查这拍电影的,最好全抓起来!”
“伯母,消消气,此事还是等伯父回来再说吧。”我还有升学的事要同他们商量,此刻只好先稳住张毓敏。
“也罢,左不过一部电影,眼不见心不烦。”张毓敏的注意力很快被画报吸引。
张毓敏看地津津有味,我一时无言,只颔首回应,想着伯母就是这性子,雷声大雨点小。
“对了,平舒,今天无锡来了封信。”张毓敏想起了正事,抬眼看我。
无锡来的信,平舒父母写的吗?
“我爹娘他们还好吗?”我关切道。
张毓敏把信递给我,又说:“不打仗了,自然好了,信上还说了他们很想你。”
信上是平舒父亲宋仲文的笔迹,除了交待家中近况,字里行间都是对平舒的想念。
“平舒,你爹娘还是希望你毕业就回去,大约希望你早日嫁人,你怎么看?”张毓敏问。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信纸,咬着唇继续看信。
张毓敏见我面上不悦,轻哂:“女孩子是该早点嫁人,不过时代到底变了,平舒想不想去读大学?”
“我...自然想去。”我松了一口气。
话音未落,宋伯韬和魏岩回来了,二人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杵在那了,电影不好看就算了,平舒的事才更紧要,她要回去嫁人了。”张毓敏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宋伯韬一脸惊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们跟前,“平舒怎么了?怎么就要回去嫁人了?男方人品怎么样你知道吗?”
“瞧你,比人家当爹的还急。”张毓敏笑笑。
我被伯父的反应吓到了,忙否认:“不是这样的,伯父,是我爹寄了一封信来,要我毕业后就回去,没有要嫁人。”
听了我的解释,一旁魏岩黑着的脸总算缓和了下来,只是他那黝黑的眸子始终盯着我,明亮而又锐利。
“那平舒想要回去吗?”宋伯韬恢复了色,追问道。
我摇摇头,眼睛看着魏岩,认真地说:“我毕业后,想继续读大学。”
魏岩知道我这话是对他说的,心领会地眨了眨眼,紧抿的双唇也有了柔和的弧度。
“读大学也挺好,不过我听说,那些有名的大学都很难考,离上海也很远。”宋伯韬没有否定我的想法,反倒为我打算起来了。
这个时代没有高考,想上大学只有去参加大学自主招生考试,虽然我只在学堂吊儿郎当地学了一个学期,但凭借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基础,或许想要通过也并不难。
“平舒会勉力一试,只不过爹娘那边...”我用祈求的眼望着宋伯韬,用意不言自明。
宋伯韬笑着回答:“咱宋家一向标榜是书香门第,可你父亲读了一辈子书也没见中个状元,平舒若真有能耐考上大学,家里哪里有不赞成的道理,放心,我会写信劝说你爹娘的。”
“平舒,别听你伯父的,就算考不上大学,你也别回去了。伯父伯母没有个一男半女,你来了我们不知道多开心,对吧,伯韬。”张毓敏轻拍我的手背,又瞪了一眼宋伯韬。
“是是,平舒来了,我们这个家可算完整了。”宋伯韬的话怪怪,不全像是在附和。
我没有多想,微笑着说:“无论如何,平舒想试一试。”
“平舒小姐一定考得上。”魏岩十分笃定。
“借你吉言了。”伯父伯母都在,我只礼貌性地朝他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备战“高考”,但复习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