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当兵的时候,我在住院,她常常会来医院看我,但是……她好像知道你妈不太高兴,每次都是你妈不在的时候才来……」父亲娓娓地诉着,眼里带着深深歉意。
杜鑫评皱起眉,睁大着眼睛看着父亲。这些事,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是这个原因吗?让她决定放弃两个人的感情,叫他自己去结婚,就是这个原因吗?
她说他自私,是呀!没错!他不但自私,而且无知、无感、愚蠢,又极其懦弱。早不是就嗅到母亲对姚典娜的不友善,但是他却鸵鸟般的视而不见,以为麻烦的偏见在彼此熟悉之后,总会慢慢冲淡。他真的太过小看两个女人的坚持,而他夹在这场无声的暗斗之中,却首先失去公正的立场。
父亲反握住他的手,似乎已然看穿他的心思。走过这一辈子,最了解的人也莫过于眼前的这独子,而这孩子妈个性如何,他当然也再清楚不过。只是许多事情在他身体略为好转时,想要介入也早就来不及。无力转寰、无力改变,拖着这残破衰竭的躯壳,只剩满满对妻子和下代的愧疚。
「可能现在说这个……已经来不及,都是爸爸对不起你们。你也别怪你妈,是我让她吃了太多苦,她是真的帮你想很多、很远,都是为了你们将来……」稀疏又苍白的头发让杜咏昌看起来又老了十多岁,泛红着眼眶,肩头起伏,吃力地说。
「不过……我还是想说……如果……你还有机会……再碰到姚医师的话,帮我跟她……说声谢谢!虽然你们没有在一起了,但是如果……还可以像个普通朋友,那是最好……」
当切都已成为定数,只愿年轻的孩子之间,可以放下心结,毕竟这生那么长,曾经一起走过也是缘份,未来还很遥远。
还能当朋友吗?
杜鑫评却想都不敢想,或许甚至,她连见也不愿再见。欠钱容易还,情债却难偿。
「当然男人已经结婚了,就要开始以家庭为重,习菈也是个好女孩。以前她小时候,真的很可爱,我自己没有女儿,就把她当成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不知道还剩多少日子,你妈年纪也大了,以后能够陪你一辈子的,是你自己的老婆和小孩,你要开始经营你自己的婚姻、你的家庭……」
傍晚方才退烧的老人家,果然有力气开始说话,就嘮嘮叨叨个没完。只是难得竟还有机会,能听父亲这样说出心里掛念不下的事,他也就静静地听着。
人生大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但此时此刻却还犹有种脱离现实感,像是作了个浑沌的梦,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彷如是交代完最后的遗言,再也没有醒来的,是隔天一早便陷入嗜睡的父亲。虽然知道这终会是必然的结果,看见向来最坚韧的母亲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慌乱了手脚,他才真的惊觉自己早就是家之主。
有人说,在死亡之前,生的经歷会像影片一般一幕幕闪过,重新瀏览次。怎么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从父亲嚥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天,到棺木推入火葬场的那一刻,生命的片段流过,便似看了齣与他无关的戏,所有的过往记忆与父亲的骨灰同埋葬,心里和脑袋的某块也被掏空。
回老家帮母亲把父亲留下的私人物品打包、整理、烧毁,回到新宅也把刺激回忆的东西打包、整理、烧毁。不能烧的,便併如同违禁品,藏进书房隅封印。
醒是醒了,只是醒来的人已不是原来的自己。只是那被掏空的地方,在每次个人值班的夜里,犹如被截肢的身体,一波波剧烈而深沉的幻肢痛,啃噬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