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医生,4床心跳骤停!”
这个时候,谢佳菀不会哀怨她自己也被吓出心脏病了。人人都怨生活苦,是因为死本身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和护士四五个人轮流人工按压接近一个小时,病人恢复窦性心律的时候,天也大亮了。
写抢救记录、补病历、交班,忙到十二点多,谢佳菀才头重脚轻地走出住院部大楼。
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感觉视野四周有圈黑影,如墨染开,连炽烈的阳光都刺不进来。
一阵冷香迎面扑来,在热闭的空气中,丝丝凉凉的,令人不自觉卸下疲倦想去依恋。可她没有动,淡淡瞥了眼高大英挺的撑伞男人——活脱像忠诚的骑士。
“你怎么每天这么闲,大学教授的差这么好当吗?”她语气不善,淡淡讥讽,梁从深满不在意,换了支手拿伞,靠她近一些。他在冷气很足的车等了叁个小时,耐心十足,肌肤透凉,想散化掉她满身的黏汗热息。
“你们医院这么抠门吗,空调都不舍得开。”他微微皱眉,伸手替她撩开凌乱黏在颈脖的碎发。
谢佳菀一下清醒,动作敏捷,稍稍往外一偏,躲开了。
“有事说事。”
梁从深没有过激的反应,嘴角噙笑,从容淡然,凝视她不施粉黛布满疲态的脸,说:“我回来给看我奶奶,今晚回去,你可以搭便车。”
谢佳菀秀气的鼻子微微皱出纹路,依旧冷着脸:“我搭什么便车?”她觉得他脑袋坏掉了,可很快,她惊惧反应过来,上夜班上到脑袋不清楚的人是她!
她明天要去南州学习叁天,原本要与她同行的同事因为想提早去逛街游玩,昨天就已经出发。谢佳菀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想欠人情找人调班换班,麻烦。所以她原本的计划是今天下了夜班回家洗个澡再慢悠悠去搭动车。
但昨天夜班事情太多,她忘了订车票,现在时间也比她预期计划要迟了几个小时。一颗心顿时又烦又躁,像放在烈日上煎烤一般,脸蛋红得泛光,熟成梅子色,清秀的面上情绪百转千回,由惊到怒,由怒到怨,最后恹恹的,显得特别可怜。
梁从深将她生动的表情尽收眼底,原本想借此调笑两句,可眼角的弧度还没完全展开,他就敛起情绪,心绪泛滥,整个人被镑数很大的秤砣拴锁着下沉,无声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劳累过后的倦容,
临床工作有多辛苦,他再清楚不过,她苦苦挣扎,有种悲凉又磅礴的舍己精,让他疼惜。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学习?又是我妈告诉你的?”她冷冷睨他一眼,语言尖锐,转瞬间就充满戒备。
梁从深被她黑眸中锐利的光刺了一下,无言以对。那件事,的确成为了无法轻易抹去的芥蒂。
有些事,不再提或许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可有些事不是这样。
他抓住她的手,不顾挣扎,用巧劲一根根温柔攥紧,低姿态放缓语气:“我错了,不会再有下回。这次也不是,你知道,我要从中心医院知道你的工作状态不是什么难事。”
谢佳菀听了更厌恶,奋力甩他的手,可他看似漫不经心,力量却大得令人心惊,一双多情又寡淡的眼,里面迷雾重重,就这样看进她心底。
晃眼间,仿佛是那个只有十五岁向心仪许久的女孩告白的少年,顽固、执迷、自信,身上那股浓烈的朝气令人胆颤。
谢佳菀没有力气和他挣,泄了口气,一下感到天旋地转,被他顺势往回一带,落进坚实滚烫的怀抱。
日月盈昃间,她仿佛回到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四周全是腐臭的味道,不透光的黑暗,只有他是干净清爽的,是光明如辉的。
“菀菀,我送你去南州好吗?”他想为她做任何事,做成哪怕一件不足为的事。想占据她的生活,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清凉的唇不住摩挲她发油的鬓角,气息比夏日炎炎的热浪还要剧烈。
她哽了一瞬,细若蚊声:“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可在他满眼阴霾就要被驱散的时候,又听到她说:“如果你不介意被别人议论和一个有男朋友的人纠缠不清的话。”说完,她在他怀中仰起脸,光和角度的缘故,那上面,仿佛湿漉漉的,有片晶莹的水泽。
他搂着她腰的手骤缩,可她太瘦,稍微用点力就感觉能触碰到她的内脏,他又匆惶惶松手,兵荒马乱,眉间那一丛狂跳。可她就这样定定望他,脸上有丝古怪的悲伤。
“你听到了吗,如果你不怕自己名声被败坏,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我这个人太软弱,但我男朋友未必是这样的人。”
说着说着,她竟然腾出手去抚平他领口的一丝褶皱。他这个人最拘小节,维持个人形象的标准精细又高。
梁从深的大脑卷过一阵沙尘,黑眼睛阴阴郁郁的,再淡定不了去捉她诱人的手。
“菀菀,你在说谎,你不会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确定关系。”
可话说完,他无端想起叶栩,眼中前一秒还狂傲的挑衅瞬息变暗,被碾碎成渣。谢佳菀同样静默异常,心尖泛酸,却还是沉沉冷冷地告诉他:“我们双方父母见过面了,都觉得对方是合适的人选,进展顺利、氛围融洽……”
剩下的话尽数被堵在口中,他捏住她的下颌,偏头狠又精准地吻下来,含住她苍白但繁忙的唇,用力啜吮两下,继而温柔地碾转,沉沉气息拂得她鸡皮疙瘩,“不准说。”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踮起脚尖,不想整个人的支点只在被他掌控钳住的下巴。但他吻下来的那个瞬间,她散成一堆骨架,无法在他怀抱里重新拼凑,只能紧紧攥他的衬衫,仰头承受他施予的黑色风暴。
他的指腹如磨砂质感,来回摩挲着她的脸颊,两额相抵,他轻笑一声:“嗯,我知道了,请问追求你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麻烦人美心善的谢小姐一并告知。”
末了,他低头下去含住她的耳珠,音调低哑散漫:“我都不担心我的名声,佳菀姐你比我急呢。”说完,也不管她脸热挣扎,把人搂紧,压紧她侧耳倾听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
“我说过,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双方父母见过面又如何,我爸妈和叔叔阿姨不知道见过多少面,如果这样就能决定两个人的一生,那你早就是我妻子了。”
前半句话分明郑重,不容置喙,有孤注一掷的孤勇,可之后的话,又分裂似的漫不经心,尽在掌控般悠然从容。
听得谢佳菀心惊肉跳,觉得耳边的心跳庞杂又充盈,没有枯竭的势头有力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