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有些热,沉凝随意抹了一把额间的细汗,平静开口:“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他看了眼身高快一米八的妹妹,干脆示弱:“背不动。”
“你没背过我肯定会有这种怪的想法。”沉凝也不恼,努力辩解:“但是我真不重,才一百二十斤!”
沉琮逸常年健身,此时粗略算了算妹妹的体脂率:“确实瘦了。”
“那快背我!”
最后还是妥协,背着沉凝沿着路慢慢走着。北城地处平原,城市里难得见一次微陡的小坡,沉琮逸揶揄一笑:“这么个小坡都不想走?”
沉凝趴在他的肩头,微恼:“沉琮逸,我是在罚你!”
“哦?”他有些意外:“我怎么你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爱帮我做决定……”沉凝似有些不好意思直说,声音越来越低,细如蚊吟,最后干脆抬头崩溃大叫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打记事起,自己就似乎与左子惟走得更近些。她是沉家存在感最单薄的孩子,两个亲生哥哥却宛若别人家的一般,在自己看不到的异国他乡长大成人。与沉巽扬的趾高气扬、毫不给人留情面不同,每年寒暑假二哥总是对自己报以笑吟吟的温柔态度,她总是在不熟稔与血缘之间的亲情吸引中表达着作为妹妹的依赖,但往往自己总能觉察出二哥的不对之处来。
其实她觉得他性格已经够好了,并不是对他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
“小时候你把我养的猫送走了。”
沉琮逸一愣,笑道:“这事别赖我,那是爸让我送走的。我提前知会过你,而且送给的是孙倚梦,你还经常去她家玩。”
沉凝一拳捶在他背上:“明明是因为我的猫把你养的狗拐卖出去丢了!”
一回忆起这事他就想笑。谁能想到一只好端端的萨摩耶刚随他跨越大西洋送回沉家,就被沉凝那嫉妒心极强的猫用爪子强行拆开笼子,咬着狗绳就往家门外领,直奔到N个街道外再独自迈着猫步悠闲回来。等家里人出去找时,那傻狗已然不知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是否被做成狗肉火锅都不得知。
这事要是没监控他打死都不会信。陈年旧事回想起来顶多带点遗憾,但全然没怪过沉凝那只猫任何。
但还是想尽快解了妹妹的心结,极力解释:“其实当时家里想接奶奶回国养病,但她对猫毛过敏,所以爸才说送走的。”
他想着奶奶能回国与家人团聚,忙不迭哄着妹妹把猫送到同学家,只是后来许婉秋还是抗拒回国,在德国久居直到病逝。
“你净是理由!”沉凝想起奶奶来,眼中噙着泪,不停嚷着:“还有我的蔬菜火锅,你管我吃什么,你这个人就是霸道,你——”
背上的人不停晃,沉琮逸一头雾水:“啊?”
“你敢忘了,我掐死你!”
沉恪还活着的时候每年都要张罗几次忆苦思甜的活动来继承一下家风。上行下效,父母工作忙也不便多说。沉巽扬打小就被爷爷勒令练字,对这种苦差事不置可否,叁兄妹那段时间往往无肉可吃,每天下学回家就想着怎么去挣点钱改善下伙食。
沉巽扬急着结束活动去球场看球,拿着锄头首当其冲,拉着弟弟妹妹上山挖野菜去卖。最后收获颇丰,琢磨着今晚是不是可以去吃火锅了,正挑着餐馆,沉凝突然来一句,她想去素食餐厅吃火锅。
那时候西方素食主义刚传进国内,几个特大城市里开了几家全素食餐厅,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常见蔬菜,小资得很,又贵口感也不怎么样。
“不去。”当时还在念初一的沉琮逸为大局着想,细细考究了一下成本与回报问题,拒绝了妹妹的提议。
没想到她居然能记到二十五岁。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沉凝吸吸鼻子:“我就是想吃蔬菜火锅,你们为什么不满足一下我的愿望?明明我当时也去挖野菜了。”
“现在蔬菜火锅再好吃也没有小时候想吃的那一家香了……”
“我不要你觉得怎样怎样,你这人总是如此,总是把自己的思考方向当作大头,你能不能同时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意见?”
沉凝倒是越说越平静,小嘴叭叭的,手舞足蹈,深刻觉得自己与二哥打小就没普通家庭的兄妹熟肯定因为童年滤镜使然。此时两人都因故回国,自己学业结束后父母不让她再念,眼下没书可读,自诩可能已长大成人,难得寻了与二哥同处的机会就开始回忆往事。
没料到背着自己的人倒是沉默了。沉凝说了一堆话,情绪宣泄的差不多,轻轻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沉琮逸苦笑:“你说得对,我也是最近两年才发觉自己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哥哥倒戈得太快,沉凝色莫测,探头到前面细察他的脸色:“因为这惹女孩子生气了?”
“……”
沉默就是变相承认,沉凝对此深信不疑。撇撇嘴:“我就知道你把我嫂子作没了。”
沉琮逸喉咙一哽,问:“左子惟跟你说的?”
“嗯。”
“那你知道她多少?”
“没多少,他也没细讲过。”沉凝闷闷不乐,心底有些遗憾:“只知道你把她藏在美国。”
“……”
沉琮逸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心里对逝去的好友嘀咕几句,清了清喉咙,替自己澄清一声:“我没事。”
“你当然没事啊。”沉凝去捏他的腮帮子:“你个工作狂,再不结婚都奔叁了——”
沉琮逸趁机打断她:“你不也一样,赶紧跟左驰把证领了。”
沉凝一愣,松了捣乱的手。沉琮逸背着她往上提了提,稳了稳步子开始慢慢下坡。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空中白云朵朵,棉花一般,但彼此之间都给太阳默契让道。那朵有点像鲸鱼,沉琮逸抬头望着,想起了鸡汤书里的那句话——
他不相信虚无的爱情,却又期盼着虚无的爱情。绝望中透露着希望。
脊背上有泪珠纷纷砸下来,似晴天里所下的一场绵密小雨。沉琮逸一愣,刚要转头,沉凝却抓着他的脖子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她哽咽着:“哥,我跟左驰没戏的,他不喜欢我……我也做不了那个可以把他从阴暗中救回来的人。”
兄妹二人缄默不语,直到走下这道贯穿在钢铁水泥里的另类陡坡,他才出声。
“那就换下一个人去喜欢。我妹妹这么优秀,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这话说出口后,他觉得自己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从里到外,叁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大笑话。
沉凝破涕而笑:“嗯,那回去你教我,我给爷爷做饭。”
“好。”
——————————
这章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