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语不发带着他转了个弯继续走着。道路越发狭窄,这宽度汽车已开不进来,毗邻医院外围,身边建筑逐渐颓败老旧,墙边树木逐渐被矮小的灌木丛所替代,水泥路也年久失修,不平整的地方坑坑洼洼,落雨之后形成大大小小的脏水塘。
“这条路也一样能出去。”关千愿淡淡做着解释,转身看他:“你猜这是哪儿?”
沉琮逸借着身高优势,视线轻松越过她的头顶,远远看清前方不远处建筑前的标识牌,心中一紧。
“抱歉,差点忘了,你不会害怕吧?”
“没事。”
她生了些担心出来,有点愧疚,想挡住,但发觉到自己的娇小身躯在他面前跟蝼蚁并没什么不同,尴尬一笑,解释道:“沉琮逸,你知道吗?太平间的遗体,每一具都是从医院里送过来的,他们来自各个病房、手术室、当然还有我们急诊科。每天,这条小道上都充斥着来自家属的痛哭声,不锈钢推车拉太久,这条路也变得崎岖不平起来。”
“我每天在急诊科送走的病人太多。几乎每一次都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生命从有到无,他们的脉搏在我的触摸下渐渐消失,瞳孔慢慢散开,我每天都在不停经历这样的事情。”
沉琮逸面色凝重,一语不发,看着她,视线不停追随着她瞳孔中的一切,却只在那张小脸上挖掘出倔强与遗憾的色彩。
“谢谢你替我考虑过,但是你想错了,我不怕这些,我只怕擦肩而过就再也不能相见的遗憾。”脑海中浮现左子惟的身影,她忍不住哽咽,眼中泛起泪花:“太可惜了……”
他喉头一酸,正欲掏纸巾递给她擦一擦,关千愿已然伸出袖子将泪水擦个干净,他双手垂下,低着头看那双红通通的圆眼。
半晌,关千愿冷静下来,开口问:“他怎么走的?”
“溺水,跟同伴走丢了。”
左家将事情瞒得很好,国内铺天盖地的新闻通稿中也只写着因故去世。她问道:“是潜水吗?还是海钓?”
沉琮逸摇摇头:“下海抓鱼。”
关千愿沉默片刻,想到什么,迟疑开口:“六月份下海?澳洲六月份不是冬天吗?”
“谁知道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沉琮逸冷嗤一声,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看着不远处树杈上啼叫的麻雀:“不过冬天下海抓鱼,夏天去热带探险,是他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自己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享清福去了,我们还有一堆工作上的事问他……”
时隔一个月,所有消极的心情渐渐平息。但此时的他言语逐渐干涩,眉眼间的哀伤渐渐凸显,双手插袋,只看着不远处抿唇发呆。不知是不是跟她自作主张将他往这边引有关。两人站在一棵枝桠窜出墙外的梧桐树下,越过斑驳的树影,关千愿抬头仔细端详他的色,脑海中将他这句话与把自己从海中拉起来怒吼出声的那句怨言隐隐串联起来,心里备不住的心虚与怜悯,缄默良久,心里小人敲锣打鼓好一阵,再叁斟酌后,踮起脚艰难将手伸到他的脖子后,象征性的拍了拍,想以表安慰,但她劳累一天刚下班,穿的还是双无跟的小白鞋,两人身高差太过于悬殊,脚下剥离的石板松动,没踩稳,单手拍完后身子轻晃,沉琮逸回过来,下意识箍住她的腰,关千愿脚腕一扭,轻呼一声,双手交叉搂在他脖颈后面。
“……抱歉。”尴尬到脚趾抠地,她忙松开手,待双脚站稳,重新找了块完好的地面待着,小声开口:“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你。”
“嗯。”沉琮逸也没好到哪去。自己的忧郁沉思被温香软玉蓦地打断,饶是想念了太久的女孩也是始料未及的意外程度,连点反应时间都没有,眼下只得傻愣愣站着,手撩一下短发,借此挡着自己早已红透的耳垂。
夏天总是难免带着燥热,两人尴尬站在梧桐树下,相对无言。他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关千愿突然蹲在自己脚下,惊呼出声:“沉琮逸你快让开——”
他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到道路中央,眼睁睁看到从自己刚才站的石板下窜出两只圆滚滚的小猫,一橘一白,身上倒是干净,一前一后连滚带爬逃命似的往前跑,跑到前方另一处石板缝隙又飞快钻了进去。
关千愿低头看了眼两只猫窜出来的石板缝,黑压压什么都看不见,又抬头看傻站着的男人,一脸难以置信看杀猫犯的表情。
“……”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蹲在她身边,撸起袖子,正要掀开石板翻找个彻底,不远处响起猫叫声,两人齐齐回头,看到一只叁花大猫等到了跑过来的两个孩子,随意舔了两下,母子叁只相携离去。
见他还要掀石板,关千愿忙制住,说:“不用了,母猫找不到剩下的孩子肯定会——”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将石板掀起来,石头渣渣落了一片,关千愿愕住,视线落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上。
确认自己没踩死猫,将石板轻轻复位,沉琮逸拍拍手,站起来,冲还蹲在地上傻愣的女人伸手,挑眉问道:“走吧?我肚子饿了。”
而关小姐怎么可能会任凭自己与这位前男友连续进行两次毫无必要的身体接触。她轻松站起来,几缕长发轻轻拂过他挺直的鼻梁,清香但很陌生的味道,沉琮逸从来没在她身上闻到过,一时失。
“走吧,今天请你吃麻辣烫,很好吃的一家。”
娇盈的身影越过微微向自己躬身的高大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在前面带路。因为那几只猫咪的存在,这条被遗忘在医院角落,灰败且毫无希望、通往人生终点站的道路被点缀出一抹鲜艳的色彩来,关千愿心里莫名感到畅快,早先对故友离去的遗憾与对他的轻轻的怨冲刷掉不少。
沉琮逸默默跟上,一语不发盯着她的背影看。才一个月不见,她瘦了不少,刚才搂了一下,腰上一点肉都没有。早就知道她是个不省心的家伙,总是找借口把他推出去,又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就是对他最恩慈的安慰。
可他早就知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有舍才有得,有得也必有失。
但说实话,今天的她形象算是在他意料之外,从刚才对生命的流逝眼坚决侃侃而谈起,他屏息听着,忍着想抱她的冲动,像个被老师逮住的犯错学生,胸腔鼓动起感慨与隐约的佩服,只顾得上在心中惊喜感叹,原来在她身上,竟还有这样的时刻。
沉琮逸宽宏一笑,信步跟上,对此时自己只能走在她身后的状态不以为意。
但他好想说一句:喂,关千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真的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