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如聿王所见,白某是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白某有一事请求,希望聿王仁心仁厚放过傅国人民。」我要存活的可能不多了,我想说出一切原委但我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我怕他发现是我,是他的妻——白月华。
「你不怕死?」他的剑一分一毫也没离开过我的面门,被他用剑指着的煎熬很痛苦。
「怕,但我的命比不过任何一个子民的命。」我是殃国祸民、通敌卖国的女子,着实没理由活在这世上。
「可笑。」随后他一剑劈来,我闭上眼迎接死亡,他亲手赐给我的死亡,虽然我很怕被我爱的人杀死,但能死在他手里也未尝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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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哴!没有任何疼痛,我疑惑地缓缓睁开眼来,风沙狂乱捲起我的发丝遮掩了视线,直到大风停止我才清楚见到孟聿那错愕的情,原来他只是劈开我的头盔而已,他的情渐渐转变,转变为愤怒难耐,「你……你这身修为哪来的!你是存了什么心!」
「我……」我能存什么心?这一身修为也是叶桃渡给我的,那日她眼眸的红光是决绝伤悲,在她渡给我一身修为后她便死了,她以她的命换得我死在战场上而且是被孟聿给杀死的,她爱已入魔,她恨我恨到连自己都不顾,就这样和我玉石俱焚了。
「难怪你只守不攻!白月华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傅国人,但你也该清楚自己是本王的王妃!是半个余国人!你替傅国来和自己的夫君一战……白月华你到底在想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出嫁后就是要从夫,而我却和自己的夫君同一生死,我已经不能和我的夫君长相思守了,不能和孩子享天伦之乐,我能做得就只求天下太平了……
远处我听见了军心涣散的声音,那些声音说我是一名女子却带兵上阵与自己的夫君一战,我是聿王妃却和余国人拚生死,我被认定偷窃军情是余国十恶不赦的恶人,我的名声狼藉不堪,我就只是个女子,渴望与自己夫君相守相爱,有儿孙满堂我就幸福了,但我是郡主、是公主、是聿王妃……是自己不可违逆的身分。
「那是聿王妃吗?她不是被聿王给囚禁了?」
「她可是偷窃军情啊!聿王若是放过她不就是对不住我们余国上下了?」
远处的声音不只那些士兵还有更多更多……他们说我一个女子未经同意便带兵上战那是——死罪!
更何况有可能是他俩夫妻合演了一齣戏想要欺瞒傅国人再来个一网打尽。
我笑了笑,我到哪都是一身罪孽了……
而我就趁着这时纷乱之际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朝孟聿攻去!孟聿猛然反应举起重剑要阻挡我而我在这时却打住收手,他的剑便落在我的咽喉处,就那么一丁点我就死了,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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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聿……杀了傅景淳,只杀他一人。」我不大度也不仁慈,我恨这么一个人,希望他死了最好,我娘亲自知身中剧毒也知是谁所为却不去追究,我爹亲知是谁埋伏于他但他鞠躬尽瘁为了傅国,我知道傅景淳有多大能耐、有治理国家手段,但我容不得他以一己之私伤害眾人,我恨他引起这么多纷乱但我更恨自己!我允他利用我自己!为了能安逸过活我选择让他利用!
孟聿惊讶地望着我,不相信我送上自己的颈子给他,他想收手我却不让他收,我的手紧抓着剑身,抓的用力连掌心都血流如柱,我提起十足音量对着沙场大喊,「偷窃军情确实是我白月华一个人所为!」
我笑得有些猖狂有些凄凉,我抚着肚子直在心里喊着,孩子,娘亲对不起你!得让你陪我到九泉之下了,「就我一个人!」
我白月华生为傅国人死为余国人,这是我的命运,我承担、我认,但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投生在帝王家,我寧可自己生为平民百姓的一个痴儿也不愿再轮入这无止尽的王宫纠纷中。
我第一次觉得这样承担一件事不是什么多沉重的事,它倒让我轻松了不少,我对孟聿悲凉一笑便紧抓着他的剑用力一扯,作势要往自己脖子一抹!他毫无防备,剑随着我的力量拉了过来,整个人被我拉往身侧而我也挡在他身前,而那人也命人发动攻击……
咻!一支箭嵌进我的身躯里。
咻咻!又好几支箭再次射进我的身躯里,咻咻咻——万箭齐发,所有的箭全射向了我,我运了内力将令周遭的气场能够让如雷电疾速的箭支缓了速度,不会射穿我的身躯而伤到孟聿。
孟聿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眼眸里全是震惊,这样就好,我双眼安然闭上,只觉得身躯无一处完好,那种椎心穿刺的疼痛感都逐渐消失,浓浓血腥味快速蔓延充斥我的鼻腔。
霎那间,我脑海里只闪过那些好的,尤其是孟聿在桃花树下那明媚一笑,甚好,我在死之前还能看到孟聿在对我微笑,我别无所求,足已、足已……孟聿,我的夫君,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十里桃花林在秋末初冬本无花季,却有一股幽香从近处飘来,空无一物的桃花枝条中有枝桃枝上意外开出一朵桃花来,幽香芬芳,绽放嫣红,微微凄楚微微艳红,在霜雪里突兀地染了一身白,似月灼华。
春风不迎人,桃花谁来画,十里一场梦,只得月灼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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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役持续了三个月之久,但三个月后傅国国君——傅景淳死于战场之上,傅国归顺余国,那一场战役也是余国聿王要求一对一对战,孟聿使了一计埋伏,他那时眼恶狠暴戾,他对着傅景淳说:兵不厌诈!
而那时傅景淳却笑着,丝毫不在意自己已于剑下,不在意自己离死三分。
傅景淳就这么死于孟聿的手下,轻而易举就攻陷了整个傅国,余国壮大独佔秦夏一方,成为万国朝圣之国,能有此成就全靠聿王,孟聿名气非凡响亮,国人都相当爱戴,他怜悯天下苍生对于各国百姓一视同仁,但却在此时余国国君突然倒了下来,他成了个瘫人,王位空缺,群雄站起,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争夺王位不分青红皂白,杀红了眼就是要将所有一切收括殆尽。
余国宫墙内皇子们的斗争不断,聿王为了百姓辅佐了其中一为皇子为王,待到时机已成他袖手天下,余国新王登基之际聿王便宣布退出朝政归隐山林。
又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时令,桃花如女子姣好嫣红面容,春风一劲纷飞了桃花瓣,桃花貌色微微、桃花香乱心醉,一抹萧瑟的身影佇立在十里桃花林之中,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像是在思忆什么。
「哥哥……」身着一袭嫣红桃花色的女子身影娉婷而立,男子转身看向已届双十年华的女子,有点宠溺地对她笑着,「夭儿别担心我了,我很好……咳咳……」
男子咳了咳几声,女子却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哥哥……待在这里受寒,您的身子受不了的啊!」
「夭儿……我瞧见你嫂嫂在桃花树下舞剑,非常的美丽呢。」男子有些虚弱的一手撑着桃花树干,一手摀着嘴嚥下那椎心的乾咳。
「哥哥……先回马车内吧!」女子相当担心,听御医说自己兄长染上肺病却好不了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心鬱问题,十五年了,自从嫂嫂过世之后兄长就一直鬱鬱寡欢,曾经叱吒风云的聿王也只不过是一介单纯痴心的男儿罢了。
当年自己眼睛被伤了但经过医治也好多了,嫂嫂那时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情死去的呢?桃夭知道那时嫂嫂是被人诬陷的,但为什么嫂嫂不和兄长说明原因呢?兄长当时真的认为是嫂嫂做的吗?明明相爱的两人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呢?是不是乱世中就没有圆满?
「不了,夭儿你来扶我在这坐下,我要同你嫂嫂说说话。」孟聿望着桃花树下的那块墓碑,坐下的同时也伸手抚了上去,如同抚摸恋人那般轻柔。
吾妻白月华之墓。
没有任何名讳,不是郡主也不是公主甚至不是聿王妃,就只是单纯的一个身分,只是他孟聿之妻,别无其他。
「华儿,地下很冷对不对?我想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孟聿望着眼前的墓碑柔情似水,缓缓地转过身摸了摸桃夭的头,「夭儿你长大了,也有个人会疼你、护你了,我终于能去找你嫂嫂了……」
「哥哥你说什么!」桃夭望着孟聿有些害怕,这些话如诀别般令人畏寒害怕,「别胡说了!哥哥你会没事的!」
「你嫂嫂其实很怕孤单,我也……很想她。」孟聿移了身子,伸手环抱住那块墓碑,墓碑上的冰冷穿透了衣物到达他的身躯,他却紧抱着想要让身子去焐热它,「华儿,别怕……我在这,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我很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很爱你了,你一直以为的政治联姻其实是我去请求的,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到可以迎娶你的时候,但我却没有好好呵护你,我真不是个良人……华儿,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会好好的、好好的爱你……咳咳!咳咳!我会把、把我最好的都给你……」
春风一袭,桃花香迎满袖,世间静默的如万物初生之前,只有美好的等待,桃夭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孟聿,用尽他一生的温柔去对待月华,孟聿揽着那块硬冷的墓碑如同拥着软香玉怀般的美人儿,闔上双眼侧耳聆听地底下低低的诉语,桃夭便很不争气落泪了,当她伸手想扶起孟聿时却发现孟聿……
「哥哥……哥哥!」她用力地摇着、唤着他,但他却不动分毫,桃夭哭得更加大声,她扑在他的背上嚎啕大哭,「哥哥……哥哥……你怎么和嫂嫂都睡了,夭儿以后、以后被夫君欺负要找谁哭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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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十里桃花林内有着说不尽的花芯苦涩,又有着春色最美好的模稜,十五年前的那年初春是一场贵族王公下的婚嫁,那年有位窈窕姣好的女子嫁给了意气风发的男子,两人结了连理却相爱不长,如今十五年后他们死同穴,共度黄泉路再相守。
一劲强风袭来,桃叶在风中唦唦作响、桃枝窣窣打响,视线些微不清而如今又被泪水糊了双眼的桃夭隐隐约约见着了桃花林中有着幢幢的人影,桃花花和花精们正欢锣喜鼓、欢天喜庆的祝贺,迟迟归来的春风也恰好赶上前来洒了桃花瓣恭贺这对新人,他俩相视而笑,道不尽的情愫都化作唇间上的蜜让人轻轻抿着,不紧不松、不甜不腻,恰好与嘴角融成一勾柔软微光弯月。
新郎爱怜地将新娘的红头帕缓缓盖上,那样的一个小心翼翼不敢大意,他执起她的手紧紧裹住,只见新娘将身子轻轻地倚靠着新郎,这般动作像是许诺,两人便一同跪地,在眾人见证下拜了天地成了夫妻……这是一场最美满、最幸福朴实的曼美婚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