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脸一黑,又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从情和语气上看,绝对不是什么“数九寒天冷风嗖,转年春打六九头”之流。她还不知道,这人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变了脸,这样凶恶煞。
就在几个时辰前,一伙行踪诡秘的蒙面人不声不响劫了他们大批粮草。拿脚趾头都猜得到,还不是汉人皇帝的手笔!他们派出去的人没能杀了他,反而叫他逃了。退而求其次绑了这个没用的女人,没成想惹来这么大的祸患。
巴音冷眼看着榻上梳两条大辫子的烫手山芋,不是说自己的命不算数吗,那就不算数吧。
想杀人的没杀掉,不想死的活不成,岂非世事难料。
巴音一早起来匆匆赶去的时候,颇有些微妙的不适应感。这女人胆子小,脾气又臭,向来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打哆嗦,怎么可能扎了他大哥一刀?
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所幸伤口不深,没有刺中要害。一看就是不会用刀的人乱戳出来的,他暗暗笑了一声。勃儿只斤是个烈性汉子,捂着胸前的伤口,提起马鞭子就抽。那女人衣裳都被扒了半边,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看不清面容。悄无声息趴在地上,挨了几鞭子动也不动。
死了正好,省得他麻烦。
巴音嘎吱嘎吱地踩着脚下的残雪,远处天幕雾蒙蒙的,遮天蔽日的灰云劈头盖脸压来。“那拉提的金光照耀草原之日,就是战士身披荣光之时。”草原上流传了千年勇士的传说,是小时候额吉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的。
小小的雪粒轻柔地落在脸上,他脚下踢到了什么,说软不软说硬不硬。是一只红色的皮靴,昨天还好好地穿在她的脚上。
他低头看看那只靴子,跨过它,大步走了过去。
巴音坐在火堆前,踏踏实实地大吃了一顿酸奶炒米和把子肉。大雪还未停,反而越来越急,毫不留情地将世间万物覆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白。顷刻间,那孤零零一点红就快要被层层积雪淹没了。
他泄气地骂了几句,向勃儿只斤的帐篷跑去。
马鞭子是用生皮做芯,熟皮在外层层编扭而成的,劲道全在里头。抽在人身上,都是高高隆起的深紫血肿,半寸破皮都看不见。
巴音借了一张旧毡子,亲手把她扛了回来,嘱咐军医给她上药。脚踝的旧伤还没好,就又被她蹬裂了,红色的血和黄色的脓水一起淌出来。
他充满耐心地一直等。直到天色擦黑,雪势渐弱,陆靖柔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哑着嗓子要水喝。
“怎么回事?”等到陆靖柔慢慢喝完碗里的水,他才抱着胳膊问道。
“我就想出去解手。回来路上就被那个男的按住了,他浑身酒气,我挣不脱。”陆靖柔双手捏住碗边,小声地说,“他还要扒我衣服。”
“你捅他了?”巴音问道,表情深沉莫测。
“他把我按在炕上,刚好旁边桌子上有一把切肉的小刀,我趁他没留意,抓起刀就捅。”
巴音讥笑道:“有几分我们草原儿女的血性。你娘的事若是真的,我没准愿意教你一刀致命的法子。可惜你一个弱女子,要不是留着还有用。捅了我大哥,你活不过今天晚上。”
陆靖柔沉默了一会,巴音清晰地听见她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是,你说得都对。我一个弱女子,处处不如男人。”陆靖柔慢慢地说着,抬起脸来,漆黑的瞳仁仿佛要喷出淬毒的火焰,“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死他却活着!他掐我脖子,我捅他一刀怎么了!!有错吗?!!”
你瞧,大家说人命好金贵。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女人的命,突然又变得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