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浮现许多和爸爸相处的回忆,有种想哭的衝动在胸口翻搅,而我清楚知道,让我想哭的主要不是爸爸的事,因为对于爸爸,虽然留有缺憾与不可解的追思之情,但我也学会了释怀,其实爸爸并没有真正离开我们,他一直活在我心里,那些珍贵且无可取代的一切,我深深感到自豪并珍惜着。
真正令我难过的,是张芳慈与我的亲戚关係,以及张爸爸的强烈反对。
原来有些事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就像爷爷和爸爸那样,无法对现实做出妥协,所以留下了后悔,徒留遗憾在时间的洪流里,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细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抱歉,打扰你们谈话。」聊到接近午夜一点,蔡管家亦步亦趋地走进房间,好心提醒我们:「时间很晚了,老爷也差不多该休息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瞧着手上的錶,爷爷也满脸倦容地说:「正好,我也有点累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吧。」
「外面还在下雨,而且这么晚了……」蔡管家依然保持亲切的微笑:「你们就在这里过夜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这里的住宿费很贵耶。」
「放心,你们今天在这里的一切消费,都是免费的。」听到蔡管家的话,我和湘华才松了口气。
「明天早上,一起吃个早餐再走吧。」爷爷出声提议,我则爽快地点头应诺:「没问题。」
「嗯,你们早点休息吧。」爷爷拄着拐杖缓缓起身,我们也准备离开房间。
「可以跟你们聊天,我很开心。」离去前,爷爷向我们道谢:「谢谢你们。」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里涌起愧疚。
我慢慢承认这位名叫石春海的爷爷,却害怕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了解他,就像我也不曾想过,爸爸会毫无预警地离开我的世界,所以我必须给自己某种程度的心理建设,这样我才不会在不幸降临时太过悲伤,才能在失去之前更加珍惜拥有的每分每刻。
但是其实,珍惜与失去是两回事吧,现实里的人生充满意外,有时就算拚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够迎向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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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吃完早餐后,我们准备离开饭店,离别之际,爷爷交给我一个吊饰,语重心长地说:「这个玉珮就交给你了,能听到你们叫我爷爷,我也没有遗憾,可以放心去美国了。」
「爷爷……」我和湘华默默看着爷爷,感受他那双满是皱纹、孱弱冰冷的手掌。
「这个玉珮,跟你原本那个玉珮是一对的,那是我和你祖母的定情之物,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我仔细观察手上的吊饰,果真和爸爸交给我的玉珮是同样的花纹顏色,那个吊饰是圆环状的玉珮,中间的空心正好是八卦形状,跟爸爸送我的玉珮形状吻合,应该是刚好可以拼凑进去的设计吧?
或许是久经岁月的缘故,玉珮的色泽没有我印象中来得明亮。
「你父亲很珍惜那个玉珮,自从你祖母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将玉珮戴在身上,我与你祖母的名字里都有个春字,所以那个玉珮上刻了个春字,代表我将我的心交给了她,我也对她承诺,会好好爱惜我们之间的情缘,就像这个圆环一样,紧紧地、牢牢地守护我们的一切……」我和湘华安静聆听着,凝视爷爷那真诚又带点哀戚的眼,「也许这么说很可笑吧,因为我并没有遵守诺言,反而伤害了她。」
「曾经,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但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人本来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够留下的,或许只有思念吧,烙印在彼此心中的思念。」很难想像这些感性的话,出自一位八旬老翁。
「对了,你的玉珮呢?十年前的丧礼上,我还看你戴着。」爷爷的情有些迟疑,用沙哑的嗓音问道:「玉珮,你还留着吗?」
「那个玉珮……」我难掩歉疚地说:「爸爸过世不久后,我就把它送人了。」
「是嘛,送人了啊。」听闻,爷爷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你送给谁了,你很珍惜的人吗?」
「送给了一位陌生女孩。」
「陌生女孩?」爷爷不解地问。
「是小时候的事了……」我思忖了一会才回答:「我跟那位女孩认识不久,一起出去过几次,后来她好像搬家了,因为没有联络方式,所以失去了联络,就像生命中的过客那样。」
关于女孩的种种,对我而言犹如一场仲夏夜之梦,只记得她的名字叫张优音,是我从小就默默关注的一位女孩,她宛如流星般,在我意想不到时突然出现,又在我沉醉入迷之际转瞬消逝,就连道别和感受不捨的时间都没有。
「你和那位女孩,或许不是过客。」爷爷扬起嘴角,声音变得温柔沉稳:「你会将玉珮送给她,就代表你们的缘分不是偶然。」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初为什么会把玉珮送给她。」即使那是童年的美好回忆,但随着时间流逝,女孩的面容早已在我脑海渐趋模糊,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段纯真懵懂,隐约还烙印在心底深处。
「所以才说,你们之间是有缘分的。」爷爷瞇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有一种预感,你们一定还会再相遇的,那个玉珮就是牵起命运的红线。」
「或许吧。」我靦腆地笑了笑:「假如能再见到那位女孩,那是再好不过了。」
「哥,你这样不行喔!」此时,湘华忽然插嘴道:「你已经有ngelsweet了,竟然还掛念别的女人,也太花心了吧!」
「哪有啊!那只是小时候的事,并不是……」
与爷爷道别后,我们坐上蔡管家的车。
「走吧。」
「嗯。」离去时,湘华频频回头瞧看身后的爷爷,彷彿害怕此次道别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相见恨晚的爷爷。
「啦啦啦……」车上,湘华模样开心地哼着歌,我纳闷地问:「你好像心情不错啊,遇到什么好事吗?」
「只是很庆幸爷爷是个不错的人,本来还怕他会很难亲近呢!」湘华笑着说。
「原本我也以为他很难亲近。」我打开手机,一边说道:「他可是春海集团的前董事长啊,我有上网找到他演讲时的影片,感觉很有企业家的风范。」
「不愧是哥,果然有做过功课。」湘华话锋一转:「对了,我一直在想,你的小说这么大卖,会不会是爷爷在暗中偷偷帮你一把?」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我滑着手机、侃侃地说:「如果作品本身不精采,也不可能大卖,所以我的小说能有如此成绩,我想应该不是侥倖。」
「这么说也是……」湘华的情驀然有些沮丧:「有时想想,这一切就好像一场梦,比起其他人,我的人生好像多了那么一点不平凡,应该要知足才对,可是我总会有种想法,希望我能平凡一点,遇到平凡的男孩,谈一场平凡的恋爱,像平凡人一样,爸爸依然健在,能够陪伴我、看着我长大。」
「嗯,我也这么想过。」难得湘华会说这么感性的话,令我感到些许担忧:「别想太多了,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至于爷爷,我相信他一定会顺利康復。」
「呵呵,但愿如此。」
『你没事吧?怎么都没回我讯息?』
『电话也不接。』
『你跟我爸谈了什么,应该没吵架吧?』
我盯着张芳慈传来的讯息发呆,不知该如何回覆她,自从张芳慈公开了我们的恋情,还有得知她是我的表姑后,我的内心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只是我努力压抑这随时都会失控的思绪,假装自己仍身处在昔往的平静安稳,彷彿一不留,那些熟悉的一切就会离我远去。
『放心,没吵架。』
『我刚刚在吃早餐。』
『你在干嘛?今天有要工作吗?』我用平淡的几句问候来掩饰心里的不安,此刻的我为何会感到如此烦躁?许多画面在脑中交错衝撞,混乱的情绪在胸口起起伏伏,只因为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的奶奶是我爸爸的姊姊。』
『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早点忘掉芳慈吧。』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们交往。』
结果,我还是没有向爷爷询问张爸爸的事。
因为恐惧,所以才没能问出口吧,害怕听到事与愿违的真相,但其实我清楚明白,即使再怎么逃避,也无法改变不想面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