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邻斗柜的小窗尚未关合,此间月朗星稀,绵延的月光裹着窗下木芙蓉的浅淡香气缓缓淌进屋里来。季路元松弛地倚靠在这片香甜里,墨发如水,身姿如玉,黑漆漆的桃花眼中似是含着春日的第一缕艳阳,显得灿亮又多情。
从前宫中也会有一些年轻的侍从凑在一起讲小话,内容无外乎哪家的大人雄才盖世,哪家的公子样貌俊朗,每每说到最后,这话题便总会归结于同一人身上。
镇北世子季路元,谦谦君子,温柔敦厚,仙姿玉质,实属日下无双。
郁棠听见过这话许多次,却是次次都没往心里去过。
一来她十分清楚,季某人那张极具欺骗性的君子皮囊下掩盖的是何种急脾气又小心眼儿的臭德行;
二来她与这人青梅竹马,一同在那云谲波诡的后宫之中扶持长大,对于他比众不同的亲近与厚待,较之情.爱风.月,她更多地都是将其理解为一种趋于盟谊和亲情的相依为靠。
回想这桩骗来的婚事,倘若更改虎皮手翰一事行事成功,她绝不会‘趁人之危’地与季路元春风一度。
虽说对于那暮雨朝云的旖旎一夜,她也从不曾后悔过。
然今时今日之下,此情此景之中,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那些侍从说的是对的。
——季路元此人,真的很容易令人心动。
桌角烛火徐徐摇曳,将屋内浸润得一片温煦。
‘蔼然晏和’的季世子见她许久不动,眉头复又不耐皱起,起身大步向前,二指并拢着在郁棠的额间敲了一记。
“愣什么呢?又磨磨蹭蹭的。”
“……”
美好的幻象瞬间破裂,郁棠捂着额头,难得气急败坏地瞪他,“季昱安!你打人很疼你知不知道?”
“我这又不是在打你。”季路元反驳了她一句,随即又心虚地攥了攥指,“知道了,下次我注意些。”
话虽是如此说,但他显然没什么要深刻反省的意思。生着薄茧的掌心囫囵按了两下郁棠额间的红印子,季世子搭着她的肩膀将人推至斗柜前,兴致勃勃地取下小竹箧递给她。
“打开瞧瞧。”
郁棠不明所以地扬眸睨他,一点一点掀开了竹箧的盖子。
……
雪白的绸布是最先露出来的,继而便是一条晃荡摆动的毛茸茸的尾巴。
郁棠一愣,急忙转身将竹箧放在了季路元手里。
轻薄的竹盖被完全掀开,就此露出了其中一只不过数月大的小奶猫,皮毛水滑,眼瞳圆亮,身黄肚白,与先前被郁肃璋杀掉的团绒几乎一模一样。
小猫也不怕人,见着郁棠了便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四肢一跃,仿佛等了许久一般,主动跳进了她怀里。
郁棠鼻子一酸,“这是……”
季路元腾出一手来揉捏她的耳垂,“是郁璟仪给了我团绒的画像,我寻了数日才寻到这只模样相似的。”
他放下竹箧,揽着人往小桌的方向走,“团绒大抵是担心你带着它离宫多有不便,所以才提前出宫来等你,阿棠以后就不要再为此介怀了。”
“璟仪她……”
郁棠眨了眨眼,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半晌之后才转涕为笑,脖颈低垂,极其珍视地蹭了蹭小猫湿漉漉的鼻头。
“季昱安,也要多谢你。”
“无妨。”
说话间二人已经重又回到小桌坐下,季路元将竹筷递还给她,郁棠却没接,她今日一股脑地接收了太多的热忱,现下心潮无比澎湃,突然就起了些饮酒的兴致。
“季昱安。”她眸光粲然地提了请求,眼中满是熠熠的烁亮,“我们饮些酒吧?”
“好。”季世子有求必应,随手从斗柜里拎出个酒坛,又拿了两个白玉的酒盏,十分纵容地先替郁棠斟了一盏。
他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入口才发觉这酒水甚是辛辣,于是又忧虑起来,一面担心郁棠喝多了难受,一面又不想拂了她的兴致,索性便加快了自己饮酒的速度,就这么将一整坛子烈酒喝了大半。
……
夜色更浓,小猫已经蜷成一团钻进了竹箧里,郁棠小心翼翼地将箧子放在一边,而后才抬手抚了抚季世子染满薄红的精致面颊。
“季昱安,你没喝醉吧?”
季路元不说话,仅只沉默着蹭了蹭她的掌心,怔愣片刻后兀突起身,埋头牵着郁棠往卧榻的方向走。
醇厚的酒香就此被他飘动的衣摆款款带至里间,直至二人并肩坐在榻上,季世子才含着些浅薄的醉意,眸色沉沉地开口唤她的名字。
“阿棠。”
他挑着眉头笑了笑,志已经有些飘忽,心里却还记挂着早些时候郁棠的那句‘回府再亲’。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郁棠茫然不解地抬起头来,瞧着季世子朝她努了努嘴,略一怔愣,很快‘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拍了拍眉心。
“你若是不说,我都忘记了。”
说罢敛了敛袖子,身子正对着季路元,微微启了口。
榻间轻纱幔幔,灯火照进来便只余了些晦沉的昏黄,一片朦胧的暗淡中,唯有郁棠眼尾洇红,眸底水亮,饱满的唇.珠微微翘着,嫩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季路元看在眼中,一个恍,就听得郁棠问他,
“这的确是件重要的事,我们该给猫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