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牌通体漆黑,唯有正中雕有半朵栩栩如生的雪白莲花,这莲花本为完整的一朵, 剩余的半边雕在另一块玉牌上, 十日前被季路元从工部李大人的私宅中寻到, 交给了季十九。
季十九拿着另一半令牌,先一步赶去处理那混在讲经队伍中的疫病僧人, 季十一则始终留在京中监视着万公公,只待季路元下令之后将其绑来。
“你收着吧。”
季路元冷脸掸了掸袖子上凝固的蜡油,
“十九的房间里还有上次从郑颂年身上摸来的玉佩,明日你便拿着这两样东西, 随意捏造个和郑家相关的身份,同我一起去重光寺里会会那个贼和尚。”
“是,世子。”
季十一应了一声,将玉牌妥帖地收入袖中,旋即又张了张口,显出个欲言又止的样子来。
“有话就说。”季路元撩撩眼皮,二指弓起轻扣桌面,“别吞吞吐吐的。”
“我……”季十一却仍是迟疑, 踌躇半晌后才终于开口道:“世子是否需要提前想个由头离开几日?”
他顿了一顿,“毕竟, 毕竟就快要到十月十五了。”
……
嗒——
喑喑话音落地, 季路元身形一滞, 扣桌的手指就此停了下来。
十月十五啊……
他复又拧起眉头,黢黑的眸底再一次徐徐覆上寒霜。
角落微弱的火苗骤然晃动,砭骨的凉风透过栏窗吹进屋内,季路元撩袍起身,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踱步走至了小窗边。
云锦的大袖顺势盖住了半边窗棂,昏黄的火光沿着他的衣袖缓缓爬上来,冉冉照亮了他领口袖口上点缀着的大片精致云纹。
那图纹是用银线绣的,暗夜之中亦显熠熠,流光盈盈,愈发衬得季世子眉眼苍白,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自从中秋宫宴之后,他的面色似乎一直都没怎么好看过,白日里站在光下瞧着或许尚可,但每到夜幕降临,便总会透出几分难掩的病色来。
郁棠始终以为他是余毒未清伤了根本,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余毒未清,只不过那时刻困扰着他的毒却并非是辛令仪的舅舅下在茶汤中的急性毒药,而是过去尤在平卢时,镇北王亲自加在他饭食中的慢性毒。
哪怕活了两辈子,哪怕镇北王已然谢世,他都始终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这下在他饭食之中长达两年的毒药不会即刻要了他的命,却会在每月十五的夜晚吞噬他的理智,他会变得嗜杀又狂躁,认不得任何人,甚至认不得他自己。
毒素若不完全清除,久而久之,失常的时日便不再只限于一个夜晚。他会变得越来越混沌,越来越麻木,直至完全失控,最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季十九最先在一年前的某个圆月夜里发现了季路元的异常,彼时若非因为他自己脚下功夫了得,怕是就要丧命于季世子的刀下。季十一四处为他寻访名医,可到头来却也徒劳无功。
季路元抿了抿唇,“你先将剩下的丹药给我。”
他口中的丹药即是一种能暂时压制毒性的烈性药丸,功效虽有,弊害却也极大。八月的中秋宫宴,他正是在服过此药丸后方能清醒入宫,然却在回府的当日便即刻呕了血。
季十一执拗摇头,“不给,世子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给。”
他上前两步,向来冷峻的面容上难得现出些焦虑的色,
“世子,十九解决掉僧队里的和尚便会马不停蹄地前往平卢,按照您的指示去寻那黄袍子的道士。他脚程最快,一旦寻到了人,不消数日便能回来。您若真的想同公主长长久久地举案齐眉,当下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前世那场肆虐的时疫最终收束于一位云游四海的黄袍道士,那道士不仅写了药方终了疫病,还将季路元身体里的毒也一并解了。
“世子,您就听我一……”
“别说了。”
季路元倏地打断他,锋锐的视线透过半合的小窗,遥遥望向了不远处的回廊,
“阿棠来了。”
*
傍晚策马归家时明明还是一片月明风清的恬静之景,不过沐个浴的功夫,天上竟是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个不停,郁棠待在房中擦拭着一头湿发,待到栗桃栗果将盥室收拾妥当,晚膳也齐备上桌,那口口声声说只是出去替她传个热水的季世子却仍未见归来。
郁棠抱着小花坐在桌边,纤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小花的背脊,她垂着眸子,看似宁心静气地替小花顺着毛,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她总觉得季十一的那两句问话有些蹊跷,况且自从今日她提出要去重光寺之后,季路元似乎也变得有些怪异。
郁棠放下小花,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伸手接了一把檐下阴凉的雨水。
“栗桃,拿把伞给我。”
她遽然开口,转身从翘头上取下外袍,
“你方才有注意到季路元去哪里了吗?”
栗桃小跑着将油纸伞递到她手上,“奴婢瞧着驸马像是往西边去了,公主,外边正下着雨呢,奴婢陪您一起去寻人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郁棠没让她跟着,独自快步迈出了主屋的大门。
……
宅院的西侧大部分都是些放置杂物的狭小边厢,平日里少有人来,灯笼自然也点的少。郁棠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幽长的回廊,不过转个弯的功夫,背后就蓦地贴上了一片紧实的温热。
“阿棠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