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菲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默默拧开水龙头,洗了个手,转身离开了厨房。
冻虾仁价格比新鲜红虾低廉很多,口感上也完全不能比,但这一晚,许芳菲吃着妈妈做的虾仁汤,却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幸福,在她心里,这碗虾仁汤胜过世界上所有山珍海味。
吃完饭,许芳菲主动揽下洗碗的活,乔慧兰见拗不过女儿,便只好由着小丫头去。自己则进了外公的房间,开始帮老人翻身做按摩。
“爸,这力道合适吗。”
“合适合适。”外公咳嗽两声,忽然说:“慧兰,菲菲开学就念高三了吧?”
乔慧兰熟练地拍打着老人的四肢,让血液保持通畅,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已经渗出细密的薄汗。她回答:“嗯。”
外公静默了会儿,又道:“你之后找个时间回趟老家,去农村信用社把我存的五千块钱取出来。”
乔慧兰困惑:“取那个钱做什么?”
“菲菲明年六月就要考大学,到时候第一年的学费,我来给她出。”外公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定什么定。”乔慧兰用力皱眉,“那是你存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儿,能动吗?”
“不动那个钱,你上哪儿给菲菲凑学费?”说到这里,苍老疲乏的面容爬上忧色,“就算学费你能想办法借到,她去了外地,每个月还要吃饭还要生活,你还得张罗她的生活费,路还很长,一切都不容易啊。”
乔慧兰头埋下去,不显情绪地说:“还早呢。你安心养你的病,其它什么都别操心。”
“我能不操心吗?”外公沉沉叹出一口气,“你心疼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
乔慧兰给外公按摩的动作猛地一滞。半晌,她才道:“爸,总之这次你得听我的。我就算是去卖血卖肾,也坚决不会动你的棺材本。”
两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都没发现门外那道纤细人影。
许芳菲站在屋外,沉默地听着两个至亲为自己将来的学费起争执伤脑筋,心里五味陈杂,难受得像生吞了一粒蛇胆,唇齿舌尖都漫开了丝丝苦涩。
回到房间,许芳菲反手把房门关紧,背靠上去,在黑暗中怔然发呆。
良久,她抬起双手重重抹了把脸,又转过身,重新走出去。
乔慧兰已经给外公按摩完。她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支笔正在记账,听见脚步声,她笔尖一顿,抬起头。
“妈。”许芳菲说,“你觉不觉得,大伯妈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乔慧兰表情里流露出茫然,惑然道:“大伯妈的什么话?”
许芳菲:“对我们家来说,我报考军校是最好的选择。”
乔慧兰闻言,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笔。眉宇间的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她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女儿,好一会儿才招招手,道:“菲菲,来。”
许芳菲走过去,握住妈妈的手,坐在了她旁边。
少女耳畔垂下几丝绒绒的碎发,乔慧兰满眼怜爱,替她将发丝捋到耳后,轻声说:“对我们家来说,军校是最优选,可对你个人呢?”
许芳菲怔然。
乔慧兰说:“妈知道你懂事。你报考军校,是可以为家里节省下一大笔开销。但是菲菲,我都去打听过了,念军校很苦,全封闭式管理,起早贪黑,身心都累,不适合女孩子的。”
许芳菲摇头,不赞同:“男孩子可以做的事,女孩子也可以。男孩能吃下的苦,女孩为什么就吃不了?”
乔慧兰不赞成女儿报考军校,其实就是单纯怕她辛苦遭罪。无奈文化水平不高,嘴也笨,无法给出更有力的说辞劝动许芳菲,这个话题只好暂且搁置。
*
翌日一早,许芳菲起床就跟乔慧兰说了下午要出门的事。
乔慧兰正弯着腰蹲在门口换鞋,随口问:“去哪儿呀?”
许芳菲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回答乔慧兰:“那个邻居哥哥说他有两张画展的票,可以带我去看看。”
乔慧兰一时没回过:“哪个邻居哥哥?”
“就是之前帮我们修过水管的那个邻居。”
“哦,320的小伙子。”楼下那个年轻人热心善良,帮过乔慧兰母女两不少忙,乔慧兰对他印象一直不错。便点点头,笑说:“去吧,晚饭之前回来。”
照顾外公吃完午饭,许芳菲洗了碗收拾干净厨房,出来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便不敢再耽搁,擦干净双手,回房间脱下睡衣,换上一件短袖和一条牛仔裤。
换好之后照照镜子。
镜子里的女孩长了一张小巧白皙的脸,看着就教人舒心。但,可能是她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两边眼睛的下缘,黑眼圈若隐若现,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蔫儿。
许芳菲瞪着镜子看了会儿,又拿出一根发圈,将浓密长发拢到一起,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再照镜子,果然清爽精许多。
她对自己满意地笑笑。
*
喜旺街9号院大门附近,一个老大爷坐在自家的杂货铺收银台里,正闭着眼睛晒太阳,优哉游哉。
郑西野人正好走到杂货铺跟前,翻出烟盒一瞧,确实没烟了。他转身走进杂货铺,没等他说话,收银台的大爷却先开腔。
大爷眼也不睁地说:“香烟还没补货,很多都没了。”
郑西野扫了眼空了八成的烟柜,问:“有哪些?”